亲情是道无解的题,因为题干本身就漏洞百出,毫无逻辑,强行论证,只会陷入“为什么”的无限循环之中。若是改为选择题,则往往只有妥协顺应、漠然无视和彻底决裂,这三个选项而已。其中,漠然无视是大部分人的最佳选择,郑奶奶的孩子们如此,何音自己也是如此。
这其中并不存在绝对的是非对错,仅仅是因为羁绊无法拆解,才让原本最亲近的人成了最想推开的人而已。
而有些羁绊却牵扯着两个全然陌生的人走近彼此,成为彼此的惊慌失措、欣喜若狂。
当何音看到北门旁徘徊的熟悉身影时,内心正翻腾着惊慌失措和欣喜若狂。她想快步跑到他身旁,又怕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已经走到他身旁。正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手机亮了起来,她看向他,随后才看向屏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弧度。
“喂,何音?”
电话里的声音不似往日,意外的有些散漫,何音轻轻应了一声:
“高先生。”
收回迈出的脚,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
“你回宿舍了吗?”
对方小心地扶着就近的自行车座,坐下来,紧绷的背影松弛下来。
“还没有。”
“期末考结束了吗?”
“嗯,昨天就结束了。”
何音踩着路牙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她的心在飞翔,如此轻盈,她不想太快落地,所以走得很慢。
“你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
“哦……”
“高先生你呢?现在在哪里?”
“也还在外面。”
对方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何音停下脚步,注意地看着,见对方低下了头,方才安心地继续向前。
“你今天去养老院了吗?”
“嗯,因为准备考试,最近都没去。”
“秦老师好吗?大家都好吗?”
“都好,老样子。”
何音穿过马路,距离那个背影不过10步之遥,她的心脏随着每一步的靠近,剧烈地颤动着。脸颊酥酥麻麻的发着热,连视线都开始恍惚,何音在第五步停了下来。
高峰仰起头看向寝室楼的方向,轻叹了一声:
“好羡慕秦老师……”
“羡慕秦老师什么?”
“……有你惦记着她。”
“我也惦记着你。”
何音心里回答了,嘴上却沉默着,无论设想了多少遍,在那个当下,还是没有勇气把简单的话语诉诸于口。
“何音……”
忽然出现的自行车主人,打断了高峰的话,何音看着他致歉起身,不经意地回头,看向她,短短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疑惑、诧异、喜悦、柔情,最后归于安心。他宠溺地笑着趋前了两步:
“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何音也迎上两步:
“就刚刚。”
熟悉的自然清香间透出一丝丝微苦的果香,何音仔细看了高峰一眼,发现他脸颊微微泛着红,眉眼之间较往日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些许温柔。
“你喝酒了?”
高峰后退了一步:
“有酒味吗?”
“没有,只是看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高峰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何音:
“观察这么仔细?”
何音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你来找张老师他们?”
“来找张磊,在他宿舍喝了点酒,他酒量差,已经睡下了。我出来散个步解解酒,想着顺路来看看你。”
说着,高峰自然地接过何音手里的行李袋:
“走吧,陪你回宿舍。”
从北门到宿舍,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何音看了一眼时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高先生,你想不想参观一下我们学校?”
高峰微愣了一下,随后浅笑着回了一句:
“当然想。”
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何音反而局促起来。她不想这么快分开,又害怕两个人独处。每次和高峰单独相处时,她的大脑就会停止运转,变得愚钝、幼稚,甚至不可理喻。然而她越是害怕,这种症状就越是严重。
“走哪边?”
高峰用目光又问询了一遍,何音指了一下左边,眼神不安地闪躲着。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小半步的距离,缓缓走着,高峰微微侧身,回头问她:
“这一大包是什么?”
“零食,秦老师给的。”
“你和秦老师的缘分,挺难得的。”
“嗯,秦老师对我真的很好。”
“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互的,像你这样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上心的,也很少。”
“高先生你不也是,为了养老院这些陌生人忙前忙后的。”
高峰的眼神暗了一下,扭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何音看着那沉默的背影,发现他似乎又瘦了些。即便是寿终正寝的喜丧,也无法改变亲人离世的悲伤事实。何音的心里泛起一丝酸楚,她想着说些快乐的事逗他开心,想了一圈,才发现近期最快乐的事,就是他打的那通电话。想到电话,何音又想起了那消失的两个小时。她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见高峰侧过身来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暑假可能不回去了,还得兼职。”
“寝室的同学都回去了吧?”
“还有一个同学在。”
何音这才注意到,高峰为了和自己说话,一直扭着身子走路。她赶忙跨了一大步,和他肩并着肩。高峰轻笑了一声,放缓脚步,配合着她的步伐:
“我看了你说的那部电影《秒速五厘米》。”
何音脚步顿了一下,方才想起,说起《樱花树下》这首歌时曾提起过这部电影。但她没想到,高峰会特意找来看。
“觉得怎么样?”
“还是挺写实的,就是有点煽情。”
听到这么冷静克制的分析,何音忍不住笑出了声。高峰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起来:
“怎么了?”
何音强压下嘴角:
“没什么,感觉高先生你,呃,很理智。”
“听着不像是夸我的话。”
何音忙摆了摆手:
“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高峰泯然一笑,指了指小径拐角的长椅:
“要不要坐一下。”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教学区深处的静僻角落,何音四下看了看,竟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我们学校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高峰笑而不语,掏出纸巾擦了擦椅子,示意何音落座。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草丛间的虫鸣,声声诉说着初夏的悸动、温柔和那小心掩藏着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