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刺痛感在体内游离,高峰闭上眼,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吐纳,这是胡欣然教他的减缓疼痛的办法。然而,那个本应怀着仁心的医者,却毫不留情地将深爱着她的人,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看到不胜酒力的张磊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酒,呕吐,又灌酒的模样,高峰第一次对这个朋友心生愧疚。如果不是他,张磊不会认识胡欣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年的纠缠不清、泥足深陷。
“别这么没志气,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哪里没有!”
高峰刚夺下张磊手里的酒瓶,就又被他夺了回去:
“你不懂,我没办法爱别人,只有她,只有她!为什么,她就是看不见我!”
张磊猛灌了两口,不等咽下去就抱着垃圾桶开始吐。吐完,倒在地板上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过了片刻又开始摸索着酒瓶往嘴里倒,大半都流到了地板上。高峰无奈地拿了毛巾铺在张磊的身旁,靠着沙发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折磨自己。
据张磊说,胡欣然只留了一句:
“游戏结束了。”
就请了长假,切断了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系。高峰知道胡欣然这么做的原因,也认可这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可是,看着张磊被击垮的样子,纵是克制如他,也想揪着胡欣然的衣领问一句,为什么不能说清楚再走!
但是,高峰心里明白,这件事说不清楚,即使说清楚了,也改变不了结局本身。这也正是,他一直对胡欣然心怀芥蒂的原因。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路的尽头是悬崖,却任由张磊怀着虚幻的愿景,奔赴万丈深渊。
高峰猛灌了一口酒,胃里即刻传来一阵刺痛,他强忍着又灌了一口。说到底,他和胡欣然并没有什么不同,张磊的崩溃是他们两人一手促成的。
眼前的场景再一次提醒了高峰,那个世界之外的人,但凡想要越过界限,除了崩坏不会有别的可能。他的脑海中闪过两张面容相似,却神情迥异的脸,她们的际遇看似天差地别,实则毫无二致。酒精慢慢麻痹了理智,内心深处的贪图开始蠢蠢欲动。
高峰拿出手机,翻到录音的界面,点开了其中一段,闭上眼静静听着,时不时灌上一口酒。瓶中酒见底的瞬间,录音也停了,高峰看了一眼地上的张磊,见他已经昏睡过去,起身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走出了房门。
此刻,酒精正在高峰的脑海中,如云如雾般翻腾。他急需清新的空气,冲淡心间涌动的渴望。可笑的是,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一双脚在不知不觉中,将他带到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高峰沉沉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那双反复出现在梦中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仿佛夜空中的星星,那么亮又那么远:
“高先生,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高峰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贪恋着她的注视,他多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她,关于他的不甘、怨恨、无奈、恐惧、想念,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她。但是,他不能,他害怕她会像张磊一样崩塌,而他只能站在悬崖上,看着她坠入深渊。
“要不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高峰抓住何音的手腕,将她拉回了自己身边坐下:
“再坐一会儿。”
他的手掌包裹着她脆弱的手腕,留恋着那温暖的、细腻的触感。纤薄的肌肤下,剧烈跳动着的脉搏,一下又一下,有力地击打着他的心脏。那短暂的几分钟,是他距离她最近的时候。世间那么静,除了这一个角落,这一把长椅,和他们的心跳以外,旁的人和事都被黑暗吞噬了。高峰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包围着,他渴望着时间即刻停止,因为他知道,下一秒他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
“高先生,我打电话给你的那天晚上,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高峰向后靠了靠,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感受着残留在掌心的触感:
“……什么都没说,你睡着了。”
何音不解地看着他:
“那为什么会通话两小时?”
“因为我也睡着了。”
“哦。”
何音垂下头,默然不语。
撒谎对高峰来说像呼吸一样简单,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可是,对何音撒谎却让他一阵心悸,虽然,他只说的一半是谎话。何音确实什么都没说,而他并没有睡着。
“我送你回宿舍吧。”
何音乖巧地点了点头,沿着小径往外走。
也许是放假了的缘故,偌大的校园里,空荡荡的,一路上只看到零星几个夜跑的人。高峰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头脑的清晰,让胃部的不适越发明显,他不自觉的将手覆在了胃部。
何音安静地走在高峰的身侧,始终和他保持了一掌的距离。此时,见他抚着肚子,便无意识地挨近了些:
“没事吧?”
“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是吹了凉风的缘故?”
“喝了酒的缘故。”
何音抬头看向他,微蹙着眉头,高峰莞尔一笑:
“别担心,老毛病了。”
何音的眼波间流转着无言的责怪,转而问道:
“张老师和胡医生还没和好吗?”
高峰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了?”
“那天去网球场,遇到张老师,看他心情不太好就问了一嘴。”
网球场三个字让他想到了赵逸,他压抑着好奇心,简单回了一句:
“他们俩经常这样。”
“是吗。”
何音的神情陷入一片空茫,高峰知道她又进入了自己的小世界,他已经习惯了她没有预兆的神游。尽管,他仍然嫉妒着那座城堡。
但是,有些嫉妒却始终无法习惯。
比如,那个等在寝室楼下的少年。
高峰看到赵逸时,何音正在专注地说着学车的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拉着何音离开,可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毕竟,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阻挠。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
话正说到一半的何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高峰指了一下寝室楼下的赵逸:
“他在等你。”
何音扭头看了一眼,神情中闪过一丝尴尬和悲伤。高峰确信自己没有错看了那一抹悲伤,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可却问不出口。他将行李袋递给何音,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好奇,淡淡地说:
“去吧,下次有机会再见。”
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何音拽住了他,她的手指那么柔软,却像钩子一样紧紧锁着他的手:
“赵逸,只是普通朋友。”
高峰诧异地看着何音,她的两颊泛着红晕,眼眸中却闪烁着孤注一掷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