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暮色如同打翻的紫葡萄汁,浓稠泼洒在新乡村的天幕。村口广场中央,几簇橘红的火星骤然爆裂,发出哔剥脆响,顾振华从豆酱厂带来的上等硬木炭,正被点燃引火的松针唤醒深眠的能量。
火焰如同初醒的赤练蛇,慵懒地舔舐着黝黑的炭块表面,贪婪地吞咽着空气,炭体深处渐渐透出熔岩般的炽红光晕。广场上空,初生的炭烟混合着傍晚微凉的空气,升腾起一条条笔直而纤细的灰青色烟柱,像大地向星空递出的邀请函。
广场早已被鼎沸的人声点燃。村书记顾大海拿着扩音喇叭,声音洪亮地穿梭在人群里:“会烤的、想烤的,都往前头炉子边上站!系上围裙,抄家伙咯!” 几个曾在外头烧烤摊帮过工或自诩得了“真传”的汉子,如铁柱老爸和刘木匠,早已摩拳擦掌,接过崭新的深蓝帆布围裙系在腰间,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出征般的郑重与期待。
广场边缘,几张长条木桌拼成了壮观的“山海阵”。
不锈钢大盆里堆着小山似的鸡中翅,每一只都已被利刃在肥厚的肉间深深划开,浸在褐色的蒜葱姜盐水浴池里,贪婪地吸吮着咸鲜的滋味;五花肉粒被切割得方正如骰子,肥瘦相间,闪烁着油润的光泽;铁盘里盛着早上从小溪里“请”来的鲜鱼,巴掌大小,沿着笔直的鱼脊剖开如展翅的蝴蝶,鱼身均匀涂抹着火红的烤鱼料,像披挂了出征的铠甲。
新鲜的小鱿鱼扭结着乳白带紫的身躯,触须缠绕,宛如刚从深海里捞起的微型海怪,眼睛透亮如黑琉璃珠。
毛小易带来的紫茄子,表皮泛着神秘的深紫罗兰光泽,胖乎乎地堆成小山;玉米棒子褪去青翠外衣,露出饱满的金黄颗粒;焯过水的土豆块、西兰花、菜花如翡翠白玉;金针菇顶着小小的褐帽,挤挤挨挨;碧绿的韭菜捆扎得整整齐齐。
顾安昨晚精心下单的烧烤料大军已列阵:孜然粒散发着粗犷的异域辛香,辣椒粉红艳似火,暗红的红油沉淀着焦香底蕴。
最引人注目的是毛小易捧出的那个粗陶罐,那是陈沐娴秘制的蒜蓉酱。盖子揭开,浓郁的、近乎霸道的蒜香混合着油炸后的金黄油脂香气,如同无形的拳头,瞬间击中了周遭所有人的嗅觉神经,引得一片抽鼻子的声音和由衷赞叹。
“顾安!我妈炸的酱,带来啦!”毛小易献宝似的把罐子递到正在检查炭火的顾安面前。 顾安凑近深吸一口气,眼睛一亮:“阿姨这手艺绝了!隔着罐子都能闻到香!”他小心地接过,如同接过一件珍宝。
五六个崭新的长条形烧烤炉沿广场边缘一字排开,炭火已烧至最佳状态,通体透红,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灰,火力稳定而醇厚,散发出持续的热浪。村民们流水般将处理好的食材运送到各个炉位旁。 “滋滋滋——” 第一串鸡中翅被铁柱老爸豪迈地拍在滚烫的烤网上!瞬间,滚烫的铁网与腌制入味的鸡皮激烈交锋,油脂如受惊的泉眼般疯狂渗出、滴落,砸在灼热的炭块上,爆开更大更响的“滋啦”声,腾起带着浓烈肉香的白色油烟!这声响如同冲锋号,点燃了烧烤盛宴的序幕!
顾安系上围裙,站定在一个炉位前。他神色专注,仿佛将军审视战场。他右手执长柄夹,左手持油刷,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
他精准地感知着炭火的热度与食材的熟度。鸡中翅皮面金黄微卷时,他手腕灵动翻飞,薄薄刷上一层红油,“滋啦”轻响中,油膜包裹住鸡皮,锁住内部汁水,同时赋予诱人的焦糖光泽。当油脂滴落频率放缓,肉香逐渐深沉,他捏起孜然与辣椒粉混合的料碟,手腕悬停在食材上空寸许,如同天女散花般均匀抖落,细密的香料颗粒纷纷扬扬,精准覆盖。
对待毛小易带来的紫茄子,他手法更显细腻。整个带皮茄子被置于网中央,接受炭火的温柔炙烤。他用夹子轻轻拨动,让茄子周身均匀受热。原本饱满坚挺的紫茄在持续的热力下渐渐低伏、软化,紫色的外皮起皱、变深、渗出细密油亮的汁液。当整只茄子变得绵软如泥,顾安用夹子小心翼翼将其转移到备好的锡纸盒中。他用小刀沿茄子中间划开,露出内部雪白滚烫、热气腾腾的瓤肉。接着,他用长柄勺舀起一大勺金黄璀璨、蒜香四溢的蒜蓉酱,如同泼洒熔金般,慷慨地盖满整个茄肉!滚烫的茄肉遇到冷酱,发出轻微而满足的“呲呲”声,浓郁的蒜香混合着茄子的独特清气,形成一股勾魂夺魄的复合香气,向四周猛烈扩散。
小鱿鱼上炉,顾安手法又变。高温快烤,鱿鱼须卷曲如弹簧,身体迅速收紧、卷曲,乳白的肉质变得微黄、紧绷。他掐准时机迅速翻面撒料,确保鱿鱼鲜嫩弹牙,不过一分熟一分老。那卷曲的姿态,如同在炭火上完成了最后一支热烈的舞蹈。
“哇!老哥好厉害!”顾峰和一群半大孩子挤在顾安的烤炉前,眼睛瞪得溜圆,像一群盯着魔术师表演的小观众。看着顾安行云流水的动作,听着食材在火上发出美妙声响,闻着那不断升级的霸道香气,他们的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嘴角闪烁着可疑的水光。铁蛋使劲吸着鼻子,喃喃自语:“好香…好想吃…”
春妮踮脚举着肉串:“安哥哥!辣椒粉咋撒才香呀?” 顾安掏出调料罐:“妮妮看好了…”他手腕悬在肉串半尺高,罐子轻抖,孜然辣椒粉像下小雪般均匀飘落:“离太近成糊糊,离太远喂了土地公!得让料子乘着热气往下钻!” 又拎起油刷示范:“刷油要像抹雪花膏…”刷子蜻蜓点水拂过鸡翅,油光薄得像层纱,“裹太厚成油泡澡,香味全闷死啦!
毛小易哭丧着脸递来半截黑炭鸡翅:“顾安,快教教我...” 顾安小刀“唰唰”削掉焦壳,刷层蜂蜜裹上锡纸,塞进炭灰堆:“这叫借尸还魂!”五分钟后扒出来,焦黑变蜜脆,甜香勾得孩子们直咽口水。铁柱老爸拍大腿:“神了!这不就是烤红薯的法子嘛!”
顾安最后夹起块颤巍巍的烤猪肝:“烧烤啊…” 他瞄见炭火发蓝,立刻把肉串挪开:“火发脾气了得顺毛捋!” 油滴进炭爆响蓝焰,他笑着移开茄子:“油姑娘吃醋喽!” 茄子皮粘网,竹签轻巧一挑:“娇气包得捧着哄!” 炉火映着他带笑的脸: “咱烧烤人就是个媒婆…” 铁钳敲敲炉沿叮当作响: “让炭老爷和肉姑娘好好相亲呐!”
“炭分文武,茄要开光!我的总结呢!就是这样。”顾安大气道。
铁柱老爸晃着抢救成功的蜜汁鸡翅嚷嚷:“听见没?往后咱村媒婆改姓顾!”哄笑声惊飞榕树上的麻雀,金黄的油星混着孜然香冲向星空。而毛小易早掏出小本子,在“暑假日记”后头偷偷添了行字:
8月20日 晴
顾安说,炭火会发脾气,茄子要开天窗。炭分文武,茄要开光。当媒婆比写作业好玩。
百味交响,整个广场彻底沸腾。
铁柱老爸那边主打豪放,大把的肉串在火上翻滚,油花四溅,孜然辣椒粉不要钱似的撒,粗犷的香气极具侵略性。刘木匠则细心照料着几串烤猪肝,火候掌握得极好,猪肝边缘微焦,内里保持着诱人的粉嫩和绵软多汁的口感。 “‘三叔公’,您尝尝这肝!趁热!软乎着呢!”刘木匠将几串烤好的猪肝递给坐在旁边竹椅上的几位老人。老人们牙齿稀疏,牙口不好,这烤得恰到好处的猪肝正合胃口。张老头接过一串,小心地吹了吹,咬下一口,那粉嫩的内里在齿间化开,浓郁的肝香混合着烧烤料的辛香,令他满足地眯起了眼,含糊赞道:“嗯…香!火候正好!比炖的还烂糊!”
烤玉米散发着焦糖般的甜香;裹满蒜蓉酱的金针菇在锡纸盒里咕嘟冒泡;韭菜被烤得边缘微焦,翠绿依旧,撒上孜然辣椒别具风味;土豆块和西兰花表面烤出微焦的网格印,带着炭火赋予的独特焦香。
孩子们是嗅觉最灵敏的“美食雷达”和最有效率的“清盘手”。他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在各个烤炉间穿梭“巡逻”。每当一串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烤肉或蔬菜新鲜出炉,端到旁边的长条桌上,总会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我的!”“我先拿的!”小手飞快地伸过去,眨眼间,盘子便空空如也。几个嘴馋又挤不进核心圈的小家伙,干脆围在烤炉前,眼巴巴地盯着滋滋作响的肉串,小鼻子一抽一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令人魂牵梦萦的混合肉香,口水几乎要滴到地上。 “妈!哥烤的茄子好了没?”顾峰第N次跑回李云娇身边催促。 “快了快了,看你馋的!”李云娇笑着,正和旁边的陈沐娴、楚芳芳等女眷一起,将一串串烤好的食物分装到干净的大盘子中。
烧烤的香气与喧嚣如同无形的灯塔,不仅吸引了全村老少,也引来了几位从邻镇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被这热火朝天的百人烧烤场面震撼,先是在广场边缘好奇地张望,接着便被空气中弥漫的、霸道而复杂的香气勾得挪不动步。 “我的天,这阵仗!赶上美食节了!” “闻着味儿就受不了了,太香了吧!” 趁着等待开席的间隙,他们在沈行之热情的引领下,走向广场侧翼新建的公共设施区域。
几组崭新的健身器材在晚霞余晖中静立。银灰色的太空漫步机、扭腰器、太极揉圆骑……线条流畅,漆面光亮。两位穿着运动背心的年轻游客好奇地坐上去尝试。“嘿,这漫步机真顺滑!”其中一人双脚交替摆动起来,感受着器械流畅的回馈。“这上肢牵引器对舒展肩背不错!”另一人拉动把手,满意地点点头。
再往前,便是已披上灯带华服的食茶亭。此刻天色尚未全黑,但顾安设计的灯带已提前点亮。翠绿色的光带沿基座温柔铺展,如同亭子扎根在发光的茵茵草地;淡蓝色的光雾缠绕亭柱,仿佛来自山涧的清凉晨岚;最夺目的,是亭檐下那块牌匾——“请来新乡村食茶”七个大字,被内嵌的金色灯带点亮!凿刻的笔画边缘锐利清晰,内部金光流淌,立体感十足,在渐浓的暮色中熠熠生辉,如同悬挂在夜空中的一句温暖箴言。 “这亭子设计得太棒了!榫卯结构真精致!”一位戴眼镜的游客用相机拍个不停。“晚上亮灯效果肯定更绝!这灯光设计太有想法了!”
游客们的脚步停在广场另一角一座白墙黛瓦的小屋前。这正是村里新落成的公共厕所。推门而入,瓷砖地面光洁如镜,感应式照明灯无声亮起。独立隔间干净整洁,抽水马桶、无障碍扶手、洗手台、镜子一应俱全,通风良好,没有丝毫异味。 “嚯!这厕所比城里好多商场还干净!”一位女游客惊讶又满意地感叹,“出来玩最怕找不到干净厕所,这个村子的公厕,太贴心了!”同行的其他游客也纷纷点头称赞。
当夜幕完全降临,星子缀满天鹅绒般的深蓝天幕时,广场上烧烤的烟火缭绕与食物的浓香也达到了顶峰。炭火映红了一张张满足的笑脸。 陈芹、顾文波老两口,李云娇、顾沛夫妇,沈既白、楚芳芳夫妇,顾松年、王素卿老两口,毛建兴、陈沐娴两口子……几家人围坐在两张拼接的大方桌旁。桌上堆满了各色烤串:顾安烤的蒜香鸡翅金黄焦香、蒜蓉茄子油润喷香;铁柱老爸烤的肉串豪迈粗犷;刘木匠烤的猪肝鲜嫩软糯;还有滋滋冒油的五花肉粒、焦香弹牙的小鱿鱼、清甜爽脆的烤玉米、裹满酱汁的锡纸金针菇……琳琅满目,香气交织。 “来,爸,妈,尝尝这个茄子,安仔烤的,用的小易带来的酱!”李云娇把一条烤得软烂入味的茄子夹到顾文波和陈芹碗里。 “嗯!香!软烂!这酱绝了!”顾文波尝了一口,赞不绝口。 “小安这手艺,真不知道哪儿学的!”陈芹笑眯眯地看着忙碌的孙子。
另一桌,沈既白端起一杯冰镇啤酒,笑着对毛建兴说:“毛老弟,你们看村里这变化,真是翻天覆地!有吃有玩还有这么棒的设施,难怪知微拍的东西网上那么火!” 毛建兴也举杯:“既白兄!是啊!都是赶上了好时候,加上小安这些年轻人有想法,肯干!”
毛小易和顾峰早就顾不上说话,埋头苦干,嘴角沾满了油渍和孜然粒。沈行之则拿着相机,兴奋地对着满桌美食和周围热闹的景象拍照录像,打算回家分享给镇上的同学朋友。
几位远道而来的游客也被邀请到了长条桌,村中顾有田给他们分享着这一个月以来的村子发生的变化,还有顾安这个点子王给他们出的好主意,引得游客们纷纷举起大拇指点赞。
当晚,沈知微把今天拍摄的镜头上传到了网上。五条熔岩长龙般的炭火烤炉在深蓝夜幕下呈放射状排开,炉火明灭如同大地的呼吸孔。滋滋作响的油花在镜头下溅射成金黄流星,数百串食材在滚烫铁网上颤抖的特写,让网友瞬间爆炸:
「救命!这油脂镜头是犯罪!看到鸡翅皮下的汁水在沸腾!」
「孩子们的眼神像饿了三天的小狼崽!(又想笑又心疼)」
「建议顾老板开儿童烧烤速成班!拯救手残父母!(认真提案)」
「炭分文武,茄要开光!啊啊啊!这简直就是烤茄子的真言啊!」
「哈哈哈,毛小弟掏出笔记记录的场景太好笑了!」
「啊啊啊!我也要去他们村子里吃烧烤!哧溜!啊!真香!」
「烧烤就像说媒,懂了!以后找安小哥当媒人准没错!」
广场中央,篝火般的炭火红光在数个烤炉中持续跃动,映照着上百张欢笑的脸庞。食物的滋滋声、村民的谈笑声、孩子的嬉闹声、碰杯的清脆声、远处健身器材轻微的摩擦声……所有声音,混合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烧烤香气、草木的清新气味、以及那灯火流光的食茶亭所散发出的宁静光芒,共同编织成新乡村夏夜最动人的交响。这交响曲的主旋律,是食物的丰盛与人情的温暖;而最明亮的音符,是顾安手中那柄翻飞的长夹,以及他被炭火映红的、专注而自信的年轻脸庞。这一夜,炭火燎原,不仅点亮了味蕾,更点燃了村庄蓬勃向前的无限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