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坊的钢筋骨架在卧牛坪东麓的缓坡上一天天拔高,如同一个正在孕育的崭新生命体,映衬着远处的青山翠竹。打桩机的轰鸣不再是刺耳的噪音,反而成了希望的鼓点,敲在每一个匠人的心上。然而,在传承室那方寸天地里,小玲的探索之路,却如同她手中那些反复尝试编织“风旋”的篾丝,充满了微妙的张力与无声的挣扎。
苏文瑾教授那句“用咱卧牛坪的篾丝,说说现在的风,现在的雨,现在的人”,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它精准地触碰到了小玲内心深处那份朦胧的渴望——不仅仅是复刻福伯的辉煌,更想用这门浸透祖辈心血的手艺,发出属于她、也属于这个时代卧牛坪的声音。
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福伯笔记里那些精妙绝伦的传统图式上,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身边的一切:晨雾如何缠绕竹梢,老牛在溪边饮水时脖颈肌肉的线条,雨后春笋破土瞬间那勃发的力量,甚至是春梅嫂子劈篾时手臂肌肉贲张的弧度,王秀英婶子脸上被岁月刻下的、如同竹节般坚韧的皱纹……她尝试用最简练的炭笔线条,在草稿纸上捕捉这些瞬间的“意”。
然而,当这些“意”试图转化为篾丝的经纬时,巨大的鸿沟便横亘眼前。传统的“云纹叠丝法”难以表现雾气的空灵流动;表现老牛的肌肉感需要更粗犷的篾片和更强烈的立体编织结构,这超出了她目前掌控的“以意驭手”的精度;而如何用篾丝编织出“岁月感”和“生命力”的矛盾统一?这几乎触及了“砌魂”的核心谜题。
她的工作台上,除了废弃的篾片山,又堆起了揉成团的草图山。那一个个不成形的“风旋”、“雾缕”、“牛脊”……笨拙而沉默地宣告着表达的艰难。她常常盯着福伯那套工具,陷入长久的沉默。师父当年,是如何将胸中丘壑化作指下乾坤的?那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她似乎摸到了一点边,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障壁。
就在小玲深陷创作瓶颈,在新与旧的夹缝中艰难摸索时,顾安和林薇带来的“竹青计划”如同一股强劲的东风,也带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风暴。
“苏文瑾教授非常看好我们工坊的潜力,也看到了小玲探索新表达的意愿。”顾安在核心成员会议上展示着初步方案,“‘竹青计划’的核心,就是由省美院设计团队提供前沿的、符合现代审美的设计概念和视觉方案,我们工坊负责用竹编技艺将其实现。这是双赢:美院获得传统工艺转化的实践案例,我们则借助专业设计力量,突破传统题材限制,打开更广阔的市场,尤其是面向年轻消费群体和国际视野。”
投影上展示了几组概念图:一组是极具几何构成感的屏风,用粗细不一的篾片构成抽象的光影韵律;一组是融合了竹编元素的现代灯具设计,光影透过精密的篾丝交织,在地上投下梦幻的图案;还有一组是结合了竹编与皮革、金属的小型家居饰品,风格简约时尚。
“这些……是啥玩意儿?”春梅嫂子第一个皱紧了眉头,指着那抽象的几何屏风,“竹子编的?这编出来谁认得是竹子?花里胡哨的,没点筋骨!”她对“美”有着最质朴而固执的标准——要像,要有神,要有竹子的魂。眼前这些概念,在她看来,就像给竹子穿上了洋人的奇装异服,不伦不类。
李师傅也摇头:“这灯……篾丝编得再密,能比得过玻璃灯罩透亮?这不是糟践手艺嘛!还有那皮子、铁片子跟竹子搁一块,能好看?咱卧牛坪竹编啥时候靠这些花哨东西了?”
年轻的学徒们则看得眼睛发亮,小声议论着:“这个灯好酷!”“那个小摆件放家里肯定有格调!”他们本能地被新颖的形式吸引。
林薇试图解释:“嫂子,李师傅,这不是要取代传统,是开拓新的可能性。传统的花鸟鱼虫、山水意境我们会继续做精品,但市场是多元的。这些设计如果实现好了,能吸引一批原本不了解、不喜欢传统竹编的消费者,让更多人认识竹编的美,也为工坊带来更稳定的收入支撑传承。苏教授团队会全程参与,确保设计的可编织性和对竹材特性的尊重。”
“尊重?”春梅嫂子嗓门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激动,“我看是瞎搞!竹子就是竹子!篾丝就是篾丝!把它们弄成这些四不像,是尊重?师父一辈子教我们啥?‘观竹之性,顺竹之理’!这些玩意儿,顺了哪门子理?我看是‘竹青’,搞不好就把咱的‘魂’给染杂色了!”她激动地站起来,目光如炬地扫过顾安和林薇,最后落在小玲身上,“玲丫头!你说!你也觉得这些好?你也想编这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玲身上。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她理解春梅姨的愤怒和坚守,那是匠人对材料、对技艺本源的敬畏。但她也无法否认,那些设计图中蕴含的现代感和可能性,像一道陌生的光,刺破了她因循的思维。她内心深处那个“想说话”的冲动,似乎在这些陌生的形式里,隐约找到了某种共鸣的路径。
“春梅姨……”小玲的声音有些干涩,她避开春梅嫂子灼灼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指,“我……我也不知道它们好不好。但是……苏老师那天问我,想不想说说现在的风和人……我……我说不出来。”她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和一丝微弱的渴求,“也许……也许换种‘说法’……换种别人更容易听懂的‘说法’……试试看?就像……就像咱说话,跟山里人一个说法,跟城里人,可能……得换种说法?”
这个笨拙的比喻,让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春梅嫂子看着小玲眼中那份与福伯晚年如出一辙的、对突破的渴望和随之而来的痛苦挣扎,满腔的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沉甸甸的酸楚和无力。她颓然坐下,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但那紧抿的嘴唇和绷直的脊背,依旧写满了不认同。
最终,“竹青计划”在一种微妙的、并非全体心悦诚服的氛围中启动了。顾安和林薇选择了两个相对保守、编织难度适中的项目作为试点:一组几何感较强的壁饰和一组融合竹编灯罩的小台灯。省美院派来了两位年轻的设计师常驻工坊,与小玲和几位手巧的年轻学徒组成联合小组。
合作的磨合期,充满了磕磕绊绊。
美院设计师的图纸精确到毫米,标注着复杂的角度和结构关系,用的是小玲完全陌生的术语(“负空间”、“构成逻辑”、“光影交互”)。而小玲和学徒们习惯的,是福伯那种“心中有意,手下有数”的经验传达。一张标注着精确尺寸和角度的弧形篾片支撑结构图,就让小玲对着篾刀和篾片发了一上午的呆——如何将一根有生命的、带有天然弧度和韧性的竹篾,精准地加工成图纸上那个冰冷的几何弧线?
“小玲师傅,这个弧度必须精确,否则整体结构受力会出问题,光影效果也达不到。”年轻的设计师小赵推了推眼镜,指着图纸强调。
小玲用卡尺量了又量,用特制的弯篾工具小心翼翼地调整,但天然的竹材总有微妙的“脾气”,不是这里回弹一点,就是那里弧度不够流畅。几次失败后,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种熟悉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要不……试试先用模型?”另一位设计师小孙提议,用细铁丝弯了个骨架模型。
看着那冰冷的铁丝模型,小玲心里更别扭了。这和她理解的“观竹之性”完全背道而驰。竹子不是铁丝!它的生命力和韧性,岂是冰冷的模型能替代的?她沉默地拿起一根篾片,闭上眼睛,用手指细细感受着它的纹理和韧性走向,回忆着图纸上那个弧度的“感觉”,然后,凭着指尖长久磨练出的微妙触感和心中对“弧度”的想象,手腕沉稳发力,篾片在她手中缓慢而坚定地弯曲、定型……
当她将成型的篾片放到卡尺前测量时,小赵和小孙惊讶地发现,虽然过程“不科学”,但最终成型的弧度竟然与图纸要求相差无几,而且线条流畅自然,带着竹材特有的温润感。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小赵惊讶地问。
小玲摇摇头,自己也有些茫然:“就是……感觉它该弯到哪儿……竹篾自己会说话。”
这种“感觉”与“数据”的碰撞,贯穿了整个试制过程。小玲发现,完全摒弃图纸不行,但完全被图纸束缚,篾丝就失去了灵魂。她开始在两者之间寻找艰难的平衡:理解设计师想要的光影效果和结构逻辑(“意”),再凭借自己对竹材的深刻理解和手上的功夫(“驭手”),去探索实现的路径。这过程比单纯模仿福伯或完全按图纸操作都要耗费心神,但当她看到第一盏试验品小台灯点亮,柔和的光线透过她亲手编织的、融合了传统“回字纹”变体的几何灯罩,在墙上投下既现代又充满竹韵的光影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然而,真正的风暴并非来自技术磨合,而是源自最核心的材料——色彩。
设计师为了追求壁饰的视觉冲击力,提出一个大胆方案:使用染色篾片。他们带来了几种进口的天然植物染料样本和小块试验品——经过染色的篾片呈现出橄榄绿、暖橘、深栗等传统竹编中罕见的色调,饱和度极高。
“传统竹色温润,但单一的色调在大型现代壁饰中容易显得沉闷。适当的色彩能增强层次感和视觉焦点。”小孙展示着染色样本,充满期待。
当染色篾片的样本传到春梅嫂子手里时,她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像被烫到一样将样本扔回桌上,豁然起身,指着那几片陌生的颜色,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 “染……色?!谁让你们糟践竹子的?!竹子是什么颜色?是天生的!是地养的!是日头晒的!是咱们一刀一刀刮出来的!这黄不黄绿不绿的……是什么鬼东西?!这是竹子吗?!这还有半点竹子的魂吗?!”
她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工坊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匠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愕地看向这边。王秀英赶紧过来想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春梅嫂子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小玲,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心和一种信仰被玷污的绝望:“玲丫头!你是不是忘了师父的话?!忘了这篾刀是干什么的?!忘了咱们卧牛坪的竹编,靠什么立世?!靠的就是这一片天然本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师父一辈子,连上漆都慎之又慎,就怕污了竹子的本真!你倒好!跟着外人,搞起染坊来了?!你这是要把师父传下来的‘魂’……染成花花绿绿的戏袍子吗?!”
“春梅姨!不是这样的!”小玲急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只是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有新的……”
“新的?什么新的?!”春梅嫂子厉声打断,痛心疾首,“师父传下来的宝贝不够好吗?《空山新雨》不好吗?非得弄这些歪门邪道?!我看你就是被那些花架子迷了眼!被那什么‘竹青计划’勾了魂!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这篾刀该往哪里落!”
她越说越激动,巨大的悲愤让她口不择言:“好!好!你们要染!你们去染!我这双手,只认得竹子的本色!这工坊,有它没我,有我没它!”说完,她猛地扯下身上的围裙,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就往外冲,巨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
“春梅!”王秀英和几个老师傅慌忙追了出去。
工坊里死一般的寂静。美院的设计师小赵和小孙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年轻的学徒们吓得大气不敢出。那几片引发风暴的染色篾片,孤零零地躺在桌上,颜色刺眼。
小玲僵在原地,春梅嫂子那锥心刺骨的责骂像冰锥一样扎进她心里。“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篾刀该往哪里落……”这句话比任何技术上的失败都更让她痛苦。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看着福伯的工具,看着墙上那幅清雅绝伦的《空山新雨》,巨大的迷茫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难道……她真的走错了路?真的背叛了师父的传承?
顾安和林薇闻讯赶来,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失魂落魄的小玲,脸色凝重。色彩之争,触碰到了卧牛坪竹编最核心的审美理念和身份认同,其激烈程度远超他们的预计。
小玲把自己关在传承室里,整整一天一夜。
她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看着福伯的笔记,看着那套工具,看着自己尝试“说话”的那些失败品。春梅姨愤怒而失望的脸庞,和那些鲜艳却陌生的染色篾片,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她痛苦地拷问自己:什么是“变”?什么是“不变”?什么是“魂”的本源?在“说自己的话”和“守住竹子的魂”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底线在哪里?
福伯笔记里一段关于“色”的论述,被她反复摩挲:“竹色天成,乃天地灵气所钟,匠人得之,贵在顺其本真。然‘色’非止于目视,心感万物,自有万千气象。墨分五色,竹蕴百相,皆在‘意’中流转。强施粉黛,是为下乘;以篾为笔,写心中丘壑,方见真色。”
“顺其本真……以篾为笔,写心中丘壑,方见真色……”小玲喃喃念着,混沌的思绪仿佛被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照亮。师父并非完全排斥“色”,而是排斥“强施粉黛”的匠气,推崇的是在理解竹之本色的基础上,用篾丝本身的形态、肌理、光影变化去“写”出心中的万千气象!那《空山新雨》中的云岚水汽、山石肌理,不正是用篾丝天然的光泽和编织的疏密,营造出丰富的视觉层次和色彩感吗?
问题不在于用不用染料,而在于有没有“以篾为笔”的心境和能力!在于有没有理解竹的本真,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真诚的表达!春梅姨守护的,是那份对材料本真的敬畏和技艺的纯粹,她害怕的是迷失在表面的花哨中,丢了根本!而自己想要的“新”,应该在深刻理解并尊重这份“本真”的前提下,去探索篾丝语言更丰富的可能性!染色,或许是一条路,但绝不是唯一的路,更不是必须的路!如果为了色彩而色彩,为了新奇而新奇,那才是真正的迷失!
豁然开朗的瞬间,巨大的疲惫和委屈也同时涌上心头,小玲趴在桌上,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不是为了染色,而是为了那份不被理解的探索之苦,为了差点被自我怀疑压垮的恐惧。
第二天清晨,小玲红肿着眼睛,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地走出了传承室。
她没有去找春梅嫂子,而是带着那几片染色篾片,独自一人去了镇上唯一的老染坊。她不是去学染色,而是去观察。她看着老匠人如何从蓝靛草、苏木、栀子果中熬煮出天然染料,如何通过浸染的次数、温度、媒染剂的控制,让棉麻丝呈现出丰富而含蓄的色泽。她发现,即使是染色,最高明的境界,也是让颜色仿佛“长”在布料上,浑然天成,而不是浮于表面的涂抹。
回到工坊,她找到了还在生闷气、独自在角落闷头劈篾的春梅嫂子。她没有辩解,没有道歉,只是默默地将那几片染色篾片和几片她刚刚用不同年份、不同部位、经过不同程度刮青和打磨处理的老竹篾,并排放在春梅嫂子面前的工作台上。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篾片上。
染色的橄榄绿篾片:颜色鲜亮,但光泽略显呆板,细看能发现染料渗透不均匀的细微痕迹。
三年生老竹根部篾片(深刮青):呈现出温润醇厚的琥珀金色,纹理清晰,光泽内敛深沉。
当年生嫩竹阳面篾片(浅刮青):是清新明亮的鹅黄色,带着初生般的通透感。
经特殊“九蒸九晒”古法处理的老黄竹篾: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近乎象牙白的暖灰调,质感如玉。
反复打磨至极薄的高光篾片:近乎透明,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的虹晕。
天然篾片的色彩,在阳光下展现出惊人的层次和生命力,那种温润、通透、含蓄的光泽变化,是任何人工染色都无法企及的。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竹子的年龄、部位、经历和匠人处理的用心。
春梅嫂子劈篾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看着那些天然篾片呈现出的、远比染色篾片更丰富、更生动、更“有魂”的色彩变化,紧抿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拿起那片琥珀金色的老竹篾,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温润的质感,又拿起那片染色篾片,指尖感受着那略微涩手的染剂残留,久久不语。
小玲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春梅姨,我错了。我不该光想着‘染’,忘了咱竹子自己就有说不完的‘颜色’。师父说的‘真色’,不在染缸里,在竹子里,在咱们心里。”她指着那些天然篾片,“您看,不用染,只要咱肯下功夫,懂它,顺着它,老竹有老竹的金贵,嫩竹有嫩竹的鲜活,刮得深一点,磨得透一点,‘颜色’和‘气儿’就都不一样了!这……是不是也是‘色’?是不是也能‘说话’?”
春梅嫂子抬起头,看着小玲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里面没有了迷茫,只有一种经过痛苦挣扎后沉淀下来的明悟和执着。她想起了福伯当年教导她识别不同竹材特性时的场景,想起了师父眼中对竹子那份近乎虔诚的热爱。眼前的玲丫头,不正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却真诚地摸索着师父走过的路吗?她守护的“本真”,玲丫头并没有丢,她只是……想看得更深,走得更远。
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春梅嫂子的鼻腔,她猛地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她没说话,只是拿起篾刀,继续劈篾。但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带着愤怒的紧绷,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沉稳有力。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小玲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一声低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嘟囔从她厚重的唇间溢出: “……算你……没全忘本……那染的……花花绿绿的……不许碰!要弄‘色’……就……就先把竹子自己的‘色’……给我琢磨透了!”
这近乎别扭的默许,如同阴云裂开的一道缝隙,让小玲心头压着的巨石轰然落地!她知道,春梅姨这一关,她算是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跌跌撞撞地闯过来了。师徒二人之间那道因理念冲突而产生的裂痕,在共同守护“竹魂本真”的基石上,开始悄然弥合。
小玲拿起一片嫩竹篾片,对着阳光,看着那通透的鹅黄中流转的光泽。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模仿的压力或表达的焦虑,而是一种扎根于沃土、向上生长的力量。她要用这竹子天成的千般“色”,万般“韵”,去编织属于卧牛坪的新篇章。
窗外,新工坊的主体结构已巍然矗立,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光,等待着匠人们去注入不灭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