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秋晨,清冽得如同刚从泉眼里涌出。卧牛坪四面环抱的山峦,在淡青色的天幕下起伏,山顶还缠着几缕未曾散尽的薄雾,像仙人随手丢弃的丝带。东边的天空却已透亮,金红的朝霞泼洒开来,将山脊线镀上一层流动的赤金。山谷里弥漫着草木清寒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微腥的芬芳,吸一口,从鼻腔凉到肺腑,瞬间就让人醒了八分神。
就在卧牛坪村东头,那片向阳的缓坡上,新平整出来的宅基地,此刻已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这将是“卧牛坪新乡村民宿”的第一块基石,也是顾安一家返乡创业的起点。
地基早已夯实,深褐色的泥土在晨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几堆小山似的红砖整整齐齐码在场地边缘,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红得鲜艳而质朴。几袋水泥堆叠着,灰扑扑的,却蕴含着凝固的力量。细沙堆像一座座微型沙丘,金黄而洁净。搅拌机安静地蹲在一角,粗壮的皮带盘绕在旁,等待着轰鸣的时刻。几根笔直的木方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那是拉线的基准。
天刚蒙蒙亮,人声便已打破了山谷的寂静。
“老四哥,线绳再往东头拽拽!绷直!绷直了才算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是李老四,当年守护水泥窑的汉子之一。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工装,袖口和领口磨得起了毛边,但精神头十足,正指挥着两个年轻后生拉着长长的白线绳,在平整好的地基上反复校准着水平线。他手里拿着个老旧的木制水平尺,不时弯腰,眯起一只眼,凑近了仔细瞄。
“中!这下中!稳住了!”李老四直起腰,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土,声音里透着笃定。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鬓角也几乎全白了,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鹰隼,盯着关乎根基的每一寸细节。他脚上蹬着一双沾满黄泥的解放鞋,鞋帮上还沾着几根枯草茎,那是清晨从自家地里赶来的痕迹。
“老四叔,您喝口水歇歇!”顾安提着个暖水瓶和一个装着粗瓷碗的篮子快步走来。他穿着合身的深色工装夹克,脚上是沾了些新鲜泥土的运动鞋,虽已年近四四十,眉宇间仍有当年大学生的斯文气,但常年的户外工作和返乡创业的操劳,让他的肤色染上了健康的麦色,眼神也多了几分山野磨砺出的沉稳和干练。他身后跟着妻子林薇,她系着素雅的碎花围裙,手里也提着一个大保温桶,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额前几缕碎发被山风吹得轻轻拂动。
“歇啥!这才哪到哪!”李老四摆摆手,接过顾安递来的粗瓷碗,碗里是刚冲好的热茶,深红色的茶汤冒着腾腾热气,“这地基是房子的脚底板,脚底板不正,房子就得歪!马虎不得!”他吹了吹碗沿的热气,啜饮了一大口,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目光扫过场地,“秀英嫂子呢?她那大锅灶的茶水,可是咱的‘加油站’!”
话音刚落,一阵更浓郁的茶香便飘了过来。王秀英,当年在工棚里守护过老支书的妇人,推着一辆改装过的旧板车过来了。板车上固定着一个半人高的、裹着厚厚棉套子的白铁皮大茶桶,桶口热气氤氲,浓郁的茶香四溢。旁边还摞着几摞干净的粗瓷碗。她头发花白了大半,在脑后挽了个利落的发髻,脸上皱纹深刻,却透着山里女人特有的硬朗和慈祥。
“来了来了!都让让道,热茶来了!”王秀英的声音依旧清亮,带着一种能穿透嘈杂的穿透力,“老四兄弟,你那嗓门还是跟当年放炮仗似的,隔二里地都听得见!”她笑着打趣,手脚麻利地停好板车,掀开茶桶盖,一股更猛烈的茶香蒸汽腾空而起。
“哈哈,秀英嫂子,没有你这‘炮仗’加油,我这‘炮仗’也响不起来啊!”李老四笑着回应,把空碗递过去。
村民们纷纷围拢过来,说笑着,互相招呼着。有像李老四这样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他们大多穿着沾满泥灰的旧衣裤,动作沉稳;也有正当壮年的汉子,穿着耐磨的迷彩服或牛仔外套,肌肉结实,眼神里透着使不完的劲头;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子,被家里大人带来帮忙打下手,脸上带着好奇和兴奋。顾安的父母——顾长海和赵桂兰也早早到了。顾长海戴着一顶深蓝色的旧帽子,穿着厚实的夹袄,正蹲在一旁,仔细检查着砖头的棱角和是否有断裂;赵桂兰则和林薇一起,忙着给刚到的村民分发碗筷,招呼大家喝茶。
场地不大,却汇聚了卧牛坪小半个村子的人气。男人们围着地基线、砖堆、水泥沙堆或站或蹲,指点着,议论着,粗犷的笑声和交谈声在山谷间回荡。女人们则聚在稍远些的空地上,帮着王秀英和林薇照看茶水,也低声聊着家长里短,眼神却不时瞟向那片即将拔地而起的宅基地,脸上带着期盼的笑意。
顾安走到场地中央,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充满生气的场景,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知道,这每一块砖,每一铲沙,都不仅仅是为了他们一家的小店,更是承载着卧牛坪人对未来新生活的想象和托付。
“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顾安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嘈杂的场地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投向了他。“今天,是咱们新乡村民宿基地正式砌砖的日子!感谢大家伙儿放下家里活计,这么早来帮忙!我顾安,还有林薇,我们一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这民宿,是我和薇薇的一个想法,但更是咱们卧牛坪的一块新招牌!没有大家的帮衬,这事儿成不了!今天,咱就一块儿,把这第一块砖,稳稳当当地砌下去!”
“好!”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回应,有人鼓掌,有人用力点头。
“老四哥!”顾安看向李老四,“您是咱村砌墙的‘总教头’,这第一铲沙浆,第一块砖,还得您老来!”
“中!”李老四也不推辞,把喝空的茶碗往旁边一放,搓了搓布满老茧的大手,走到搅拌机旁。早有手脚麻利的后生,把电源接好了。
“大柱!二牛!上料!”李老四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两个壮实的汉子应声上前,一个解开水泥袋封口,灰白色的粉末倾泻而出;一个抄起铁锹,将金黄的细沙铲起。水泥与沙按着古老的经验比例,在搅拌机口混合。
“加水!”李老四盯着混合的物料,眼神专注。林薇赶紧提来一桶清水,小心翼翼地倒入。顾安则启动了搅拌机的开关。
“嗡——轰隆隆隆……”
搅拌机猛地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打破了山谷清晨的宁静,惊飞了附近树梢上几只早起的山雀。巨大的滚筒开始旋转,水泥、沙子、清水在里面疯狂地翻滚、搅拌、融合。灰白与金黄交织,渐渐变成一种湿润的、粘稠的、富有生命力的深灰色糊状物。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新鲜水泥特有的、略带碱涩的粉尘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搅拌机那轰鸣的滚筒上,仿佛看着一个正在孕育力量的巨兽。这声音,这气息,对于卧牛坪的老一辈而言,是何等的熟悉!它瞬间就将记忆拉回了十多年前那个冰寒刺骨的冬夜,那个守护水泥窑的生死时刻。李老四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被这熟悉的气息注入了新的力量。
几分钟后,第一盘沙浆搅拌好了。李老四示意停机。滚筒停止转动,深灰色的沙浆在出口处缓缓流淌。
“家伙什儿!”李老四又喊了一声。顾安立刻递上崭新的砖刀(瓦刀)和托灰板(又叫抹子)。砖刀的木柄光滑,刀身闪着寒光;托灰板是木制的,方方正正。
李老四接过工具,掂了掂,手指抚过砖刀锋利的边缘,点了点头。他走到早已校准好的地基线起点,弯下腰,用砖刀在托灰板上熟练地挑起一团粘稠的沙浆,手腕微微一抖,那沙浆便稳稳地、均匀地铺在了地基线上,形成一条宽窄适中、厚薄均匀的灰褐色带子。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老练。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顾安站在一旁,双手捧起一块沉甸甸的红砖。砖体方正,棱角分明,带着泥土烧制后的质朴与温暖。他深吸一口气,将砖块稳稳地递向李老四。这块砖,是起点,是象征。
李老四没有立刻去接。他先是仔细看了看顾安铺好的那道沙浆带,用砖刀的刀尖轻轻调整了一下边缘的厚度,确保一丝不苟。然后,他才伸出粗糙的大手,接过了顾安递来的红砖。
他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而庄重。他微微屈膝,身体前倾,将手中的红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对准地基线上的沙浆带。他的眼神专注得如同瞄准靶心,手臂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
当砖块底边完全接触到湿润的沙浆时,他手腕轻轻向下一沉,同时另一只手中的砖刀刀背,在砖块顶面轻轻而果断地一磕!
“嗒!”
一声清脆、短促、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骤然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在搅拌机停止后的寂静里,在清晨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脆,格外有力!如同一个强健有力的心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又像是一枚无形的图章,重重地盖在了这片等待已久的土地上!
“好!”不知是谁,低声喝了一声彩。随即,凝重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女人们也围了过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李老四没有理会周围的喝彩,他依旧全神贯注。他拿起砖刀,刀尖精准地刮掉砖块侧面被挤压出来的多余沙浆。动作娴熟,如同雕刻家在剔除多余的边角料。沙浆的粘稠度似乎刚刚好,既能牢固粘合,又不至于流淌变形。他仔细检查着这第一块砖的位置——必须绝对水平,必须绝对垂直,必须与地基线严丝合缝。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带着气泡的水平尺,小心翼翼地架在砖块顶面。气泡缓缓移动,稳稳地停在了中央的刻度线上。
“正!”李老四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大声宣布道。
“好!正!”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随着这象征着完美开端的“嗒”声和“正”字落地,整个工地瞬间被点燃了!压抑许久的劳动热情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
“上料!” “沙浆接住了!” “砖!这边要砖!”
吆喝声此起彼伏,瞬间连成一片。搅拌机再次轰鸣起来,滚筒不知疲倦地旋转,吐出源源不断的深灰色沙浆。几个壮劳力专门负责供料,铁锹翻飞,水泥灰和沙尘在阳光下形成淡淡的雾霭。专门传递沙浆的队伍也形成了,两人一组,一人用铁锹将搅拌好的沙浆铲到另一人手中的铁皮桶里,装满后提起就走,送到各个砌墙师傅的脚下。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如同一条流动的灰色溪流。
更多的村民则围到了地基线旁。李老四自然是核心,他负责最关键的第一层和转角定位。几个同样经验丰富的老泥瓦匠分散开,各自拉起一条水平线,开始砌筑。年轻的后生们则主动承担起“小工”的角色,负责给师傅们递砖、递沙浆、清理多余的灰浆。顾长海也挽起了袖子,虽然动作不如老匠人娴熟,但也一丝不苟地学着砌筑内墙。
“砖!”一个老师傅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 “来了!”旁边的小伙子立刻将一块红砖稳稳地递到他手中。 “沙浆薄了!” “马上加!” “线!看看线!歪了歪了!压回去点!” “好嘞!”
工地变成了一个巨大而高效的蜂巢。叮叮当当的砖刀敲击声此起彼伏,清脆而富有节奏,像一首独特的劳动交响乐。砖刀刮过砖面或刮掉多余沙浆的声音,沙沙作响。沉重的砖块被搬起、传递、放下时沉闷的撞击声。搅拌机的轰鸣是持续的低音背景。人们大声地吆喝、提醒、交流,声音或高亢或低沉,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
顾安也完全投入了进去。他跟在李老四身边,认真地学着,递砖,看线,学着用砖刀刮灰。李老四一边砌,一边低声指点:“手要稳,心要定……沙浆要饱满,不能留空腔……这砖刀磕砖的力道,全在手腕上,轻了粘不牢,重了砖要碎……眼要毒,线就是法,差一丝一毫都不行……”顾安连连点头,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他也顾不上擦。
林薇、赵桂兰和王秀英也没闲着。她们成了整个工地的后勤保障中心。大茶桶里的茶水一刻不停地烧着、续着。粗瓷碗用完了,她们就麻利地收回来,用清水冲洗干净,再重新分发下去。王秀英还从自家带来了蒸好的杂粮窝窝头和一盆自家腌的咸菜疙瘩,放在板车上,招呼着大家轮换着垫垫肚子。
“薇薇,再烧点水!茶叶快没味了!”王秀英喊道。 “好嘞,婶子!”林薇应着,提起空水桶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临时取水点——那是顾安提前接好的山泉水水管。 “桂兰妹子,咸菜还有没?这帮爷们儿力气活,口重!” “有!有!管够!”赵桂兰笑着揭开另一个盆上的盖子。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变得温暖而明亮。金灿灿的光线洒在工地上,给忙碌的人群、红艳的砖墙、深灰的沙浆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汗水开始浸湿人们的衣服,在背上、胸前洇开深色的痕迹。男人们索性脱掉了外套,只穿着单衣或背心,露出黝黑结实的臂膀。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新鲜的泥土味、水泥粉尘味、淡淡的茶香,还有窝窝头和咸菜的味道,各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乡村劳作的、蓬勃而粗粝的生活气息。
红砖墙,就在这汗水、吆喝、砖刀声和搅拌机的轰鸣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皮(层)一皮地向上生长着。深灰色的水平沙浆缝,如同大地的脉络,稳稳地托起一层层鲜艳的红砖。墙面越来越长,渐渐勾勒出未来民宿主体结构的轮廓。地基线不再是一条孤单的白线,它变成了实体,变成了高度,变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接近中午时分,阳光已有些灼人。工地上的节奏没有丝毫放缓,反而因为墙体的升高,传递沙浆和砖块需要更多的人力协作,显得更加繁忙。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童音打破了工地的喧嚣:
“爷爷!叔!婶!喝水!”
只见几个七八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穿着干净的衣服,小脸红扑扑的,排着不太整齐的队伍,手里或捧着粗瓷碗,或提着装了凉白开的小水壶,小心翼翼地穿过忙碌的大人们,向砌墙的师傅们走来。领头的是李老四的孙子小石头,他双手捧着一个大碗,碗里的水晃悠悠的,他走得格外小心。
“哎哟!小石头!你们咋来了?”李老四刚砌好一块转角砖,直起有些发酸的腰,看到孙子,布满汗水和灰尘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奶奶说,干活累了,喝口凉白开最解乏!”小石头把水碗高高举过头顶,踮着脚,努力想递给爷爷。 “我奶也让送水!” “我妈说茶水解渴,凉白开润心!”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把碗或水壶递给离自己最近的师傅。大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笑呵呵地接过孩子们递来的水。看着孩子们那认真又带点紧张的小模样,看着碗里清澈见底、微微晃动的水面,再看着他们身后,那在阳光下拔地而起、已颇具规模的红砖墙,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情在每个人心头流淌。
顾安接过一个小女孩递来的碗,碗沿上还留着孩子小小的指印。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冽甘甜的凉白开顺着喉咙滑下,瞬间浇灭了因忙碌和日晒带来的燥热,一直熨帖到心窝里。他蹲下身,看着眼前这个扎着羊角辫、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柔声问:“妮儿,你知道这大房子盖好了是干啥的不?”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顾安,又看了看身后越来越高的红墙,脆生生地回答:“知道!是顾安叔叔开的大旅馆!给城里人住的!我爷说,以后咱村就热闹了,还能卖山货!”
“对!说得真好!”顾安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稚嫩而充满希望的小脸,又望向那沐浴在金色阳光下、象征着未来的红墙,“等盖好了,你们都能来玩!来念书!咱们卧牛坪,会越来越好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都用力地点着头,小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日头渐渐西斜,把卧牛坪的山峦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长长的影子在工地上拖曳开来。第一天的砌筑工作接近尾声。主体墙已经砌到了近一米的高度,像一道坚固而温暖的屏障,稳稳地矗立在崭新的地基之上。深灰色的水平灰缝笔直而均匀,红砖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沉静而厚实的暖调。
工地上的喧嚣渐渐平息。搅拌机停止了轰鸣,砖刀的敲击声也变得稀疏。男人们开始收拾工具,清理场地上的碎砖和灰浆残渣。女人们则开始准备收拾茶具碗筷。
顾安站在那片拔地而起的红墙前,久久凝视。粗糙的红砖表面还沾着沙浆的斑点,新砌的灰缝湿润未干,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砖块粗糙的表面,感受着那坚实的触感。一种混合着疲惫、满足和巨大希望的暖流,在他胸中激荡。这不再仅仅是他和林薇返乡创业的起点,它已经变成了卧牛坪所有人共同托起的、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王秀英推着空了大半的茶桶板车,准备回家。经过顾安身边时,她停下脚步,也看向那道红墙。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布满皱纹却异常柔和的侧脸。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却蕴含着无限的感慨和欣慰。然后,她推着板车,步履缓慢却坚定地,融入了暮色渐起的归家小路。
顾安收回目光,望向村子的方向。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已飘起了袅袅的炊烟,在金色的暮霭中缓缓升腾,宁静而温暖。他知道,在那里,在他亲手参与砌筑的这堵新墙之后,一个崭新的故事,正随着这升腾的烟火气,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