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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牛坪的清晨,被一声嘹亮而饱含情感的唢呐声撕裂了惯有的宁静。那声音激越、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喜悦,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惊飞了林间的鸟雀,也瞬间点燃了整个村庄。

顾安和林薇几乎是冲出民宿大门的。他们知道,这唢呐,是顾长海珍藏的宝贝,非重大场合绝不动用。能让他在大清早吹响它的,只有一件事!

村口,一辆擦得锃亮的七座商务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李老四的儿子李强先跳下车,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一个人。

是李老四!

他穿着簇新的深蓝色棉布衣裳,头发剃得短短的,露出青白的头皮,身形比住院前更显枯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右半边身体依旧显得僵硬无力,右手臂弯曲着搭在腹部,右腿几乎是被儿子半抱着拖在地上。但他没有坐轮椅!他拄着一根崭新的、打磨光滑的枣木拐杖,左脚坚实(虽然还有些颤抖)地踩在卧牛坪熟悉的、带着露水的泥土上!

他那张被病痛和岁月深刻雕琢过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剧烈地颤抖。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死死攥着拐杖的龙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近乡情怯的惶恐,是穿越生死归来的悲怆,更有一种近乎贪婪的饥渴,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视着眼前这片魂牵梦绕的土地:远处的青山依旧苍翠,近处的野菊花在晨风中摇曳,熟悉的土路,熟悉的房屋轮廓……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老四叔!”顾安和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扑了过去。

“爸!爸!咱们到家了!到家了!”李强紧紧搀着父亲的手臂,声音哽咽,眼含热泪。

顾长海放下唢呐,眼圈通红,几步抢上前,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地、重重地拍了一下李老四没拄拐的那边肩膀。赵石头和钱木匠也挤在前面,两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匠人,此刻激动得像个孩子,一个劲地搓着手,嘴唇翕动,喊着:“老四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秀英带着工坊的妇女们、福伯也被春梅嫂子推着轮椅赶来了,还有闻讯而来的村民们,瞬间将小小的村口围得水泄不通。没有喧哗,只有一张张写满激动、欣慰和敬意的脸庞,无数的目光聚焦在那个拄着拐杖、颤巍巍站立的身影上。

李老四的目光,艰难地、缓慢地,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掠过。当看到赵石头、钱木匠时,他的视线停留了片刻,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兄弟情谊和共同奋斗的记忆。当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福伯时,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和同病相怜的叹息。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顾安和林薇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托付。

“嗬…嗬…”他喉咙滚动,发出急切的气流声,那只左手猛地抬起,不是指向人群,而是固执地、颤抖地指向民宿的方向!指向那几对在晨光中清晰可见的、骄傲昂首的厝角头!

他想去那里!立刻!马上!

“老四叔,走!咱们回家!回家看咱们的‘孩子’!”顾安立刻会意,声音哽咽却异常洪亮。他和李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李老四。林薇和顾长海在前面引路,赵石头、钱木匠紧随其后,村民们自发地让开一条通道,默默地簇拥着这位归来的老匠人,向民宿缓缓走去。

这段并不长的路,对李老四而言,却如同再次跋涉千山万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左腿支撑着全身大部分重量,每一次迈步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驱动那麻木僵硬的右腿向前拖行,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的鬓角和后背。但他拒绝停下来,也拒绝别人背他。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飞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眼里的光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烫!

终于,他们走到了民宿的大门前。崭新的木门敞开着,大堂里那面恢弘的竹编山峦背景墙在晨光中散发着温润磅礴的气息。

但李老四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屋檐之上!

他猛地挣脱了顾安和李强的搀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全靠手中的枣木拐杖死死拄在地上才没有摔倒。他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最精密、最苛刻的仪器,一寸寸、一丝丝地扫过那几对厝角头!

从最底部的“水戗发戗”,到中间的“跌落戗”,再到最顶端那对飞扬灵动、如同凤凰展翅般的“燕尾脊”翘角!他的目光在每一道灰塑的线条上停留,在每一块砖缝的交接处审视,在那精心设计的承重结构和防水处理的关键节点上反复逡巡……那不是欣赏,那是一个匠人对自己毕生心血凝结之作最严格、也最深情的“验收”!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山风都似乎静止了。只有李老四沉重的喘息声,和他那只紧紧攥着拐杖、指节发白的左手。

突然,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巨大的情感冲击!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猛地松开拐杖!

“爸!”李强惊呼,想冲上去扶。

但顾安拦住了他。他看到李老四眼中喷薄而出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泪水!那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深陷的眼窝,沿着深刻的皱纹奔流而下。他的嘴唇疯狂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啊…啊…”的、如同困兽般嘶哑又兴奋的呜咽!那不是悲伤,那是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看到亲生骨肉般的狂喜!是历经劫难后,发现自己最珍视的“魂”依然完好无损、甚至更加神采飞扬的巨大慰藉和骄傲!

他松开了拐杖,那只左手不顾一切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竭尽全力地向上抬起!抬向那离地数米高的飞檐!他想要触摸它!哪怕只是空气!他想要感受那砖石的冰凉,那灰浆的粗糙,那线条的流畅!那是他倾注了灵魂的“孩子”啊!

“老四哥!”赵石头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它好好的!飞着呢!飞得可精神了!”

“是您砌的魂!它没塌!它立住了!”钱木匠也带着哭腔喊道。

顾安和林薇的眼泪也瞬间决堤。顾安一个箭步上前,用自己的肩膀稳稳地顶住李老四剧烈颤抖、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紧紧握住了他那只拼命向上伸出的左手。林薇则迅速示意旁边的人搬来一个结实的矮凳。

“老四叔,”顾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将李老四的左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坚定地按在民宿入口那坚实的、带着岁月感的老门框上——那门框的木质与线条,同样凝聚着他们共同的心血,“您摸摸!摸摸这柱子!摸摸这砖!摸摸这门槛!这都是咱们的‘孩子’!它结实着呢!它在这儿!它等着您回来!”

李老四的手掌触碰到冰凉坚硬的门框,那真实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他全身!他的呜咽声更大了,充满了宣泄般的释放。他的手指在门框粗糙的木纹上用力地摩挲着,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的目光终于从飞檐上缓缓移下,落在大堂内部。当他看到那面巨大的、在晨光中流淌着光影、如同活过来的群山般的竹编背景墙时,他的眼神再次被震撼填满!

“嗬…好…看…”一个极其模糊、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这是他患病后,第一次清晰地、有意识地表达出完整的词语!

“好看!老四叔!好看!真好看!”林薇泣不成声,用力点头,“这是福伯、秀英姐、春梅嫂子她们,用您教的手艺,一起‘砌’出来的另一道‘魂’!”

李老四的目光在竹编墙和飞檐之间来回移动,浑浊的泪水依旧不停地流淌,但那里面,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欣慰和满足。他那只按在门框上的手,终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新找回根基的力量感。

卧牛坪的“魂”,此刻才算真正归位。老匠人与他的“孩子”,跨越生死,终于重逢。这场无声的“验收”仪式,胜过千言万语,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在场者的心中。

李老四的归来,如同给卧牛坪注入了一剂强效的凝聚剂。他虽不能劳作,却成了民宿和工坊最珍贵的精神图腾。他每天都会被李强或顾长海推着轮椅,在民宿内外“巡视”。他的目光依旧是挑剔的,看到哪块地砖缝隙有点脏,哪盏路灯罩子上落了灰,便会用那只左手发出“叩叩”的敲击声提醒。看到客人对竹编或飞檐露出赞叹的神色,他那张严肃的脸上便会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孩子气的得意。

然而,陈总代表的资本阴影,并未因这份温情而散去。周明远再次打来电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压力:“安子,薇薇,陈总那边又催问合作意向书的事情了。他们对卧牛坪竹韵的品牌价值和你们的设计理念确实很看好,开出的条件也算优厚。但市场不等人,他们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一场关于“变”与“守”的激烈讨论,在民宿的临时会议室里爆发了。参与的有顾安、林薇、顾长海、赵石头、钱木匠、王秀英、春梅嫂子,还有被特意请来的、沉默的福伯。

王秀英是坚定的“求变派”:“安子,薇薇,我觉得陈总说得有道理!咱们现在小打小闹,订单是多了,可姐妹们天天熬到半夜,眼睛都快瞎了,产量也就那样。城里那些仿造的机器货,用料差,但便宜啊,抢了我们不少生意!要是能引进好点的机器,把破篾、分篾这些又累又慢的活儿交给机器,姐妹们只负责最拿手的编织,那效率能翻几倍!订单多了,大家挣得也多,工坊也能扩大,有啥不好?福伯的手艺还是福伯的,春梅她们还是编她们的,机器就是个帮手嘛!”

春梅嫂子有些犹豫:“机器…是快。可破出来的篾片,真能有我们手工刮的那么匀称、那么有韧性吗?编出来的东西,感觉会不会不一样了?”

赵石头闷声道:“手艺就是手艺!机器弄出来的东西,没魂儿!咱砌房子都知道,机器压的砖和手工打的砖,砌出来的墙味道就是不一样!这竹编,我看也一样!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掺了机器的铁腥味,还叫啥手艺?”

钱木匠点头附和:“石头说得在理!老四哥要是知道咱用机器破竹子,指不定咋想呢!咱卧牛坪的招牌,不能砸了!”

顾长海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道理两边都有。光靠情怀,养不活这么多人。可丢了根本,挣再多钱,这心里也不踏实。安子,薇薇,你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你们拿主意,我们跟着干!”

压力再次落回顾安和林薇肩上。林薇看向一直沉默的福伯:“福伯,您老怎么看?您经验最足。”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轮椅上的老人。福伯依旧沉默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他刚编好的一只精致的竹蝈蝈。许久,他才抬起浑浊的眼睛,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望向窗外工坊的方向,用极其缓慢、沙哑的语调,吐出几个字: “篾…是…骨…手…是…魂…”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陷入更深的思考,然后,极其艰难却异常清晰地补充了两个字: “不…能…断…”

“篾是骨,手是魂,不能断。”这九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福伯用最朴素的语言,道出了手工竹编最核心的命脉——篾片是基础,是骨架,其处理的精细度、柔韧度、色泽均匀度,直接决定了最终成品的品质;而编织者的双手,是赋予其灵魂的关键,每一根篾片的穿插、每一次力道的拿捏、每一处细节的处理,都凝聚着手艺人的心性和时间的沉淀。这“魂”一旦被机器切割、被流程标准化,纵然效率提升,那件器物便失去了独一无二的生命力和温度。

王秀英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福伯那苍老却异常坚定的眼神,话又咽了回去。赵石头和钱木匠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顾安深吸一口气,福伯的话像一盏明灯,驱散了他心中的部分迷雾。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福伯的话,就是我们的底线!‘篾是骨,手是魂,不能断’。与陈总的合作,不是不可以谈,但必须守住这个根本!我们可以接受引入部分辅助性设备,比如更安全的破竹机,或者更精密的篾片厚度测量仪器,目的是减轻基础劳作的强度,提高篾片处理的精度和一致性,但核心的选竹判断、刮青程度把握、篾片最终定型、以及所有编织环节,必须由我们的匠人手工完成!‘卧牛坪竹韵’的品牌核心,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手工温度!这点,没得商量!”

林薇立刻补充道:“而且,合作模式上,我们必须掌握主导权。品牌所有权、核心技艺、匠人团队的培养和管理,必须牢牢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资本只能是助力,不能是主宰。我们可以出让部分股权,换取资金和渠道支持,但决策权必须在我们认可的框架内。另外,陈总提到的产品分级思路可以借鉴,但‘高端定制’和‘中端精品’必须保证纯手工,‘走量款’也必须由我们控制设计和质量,确保不损害品牌形象。”

这个方向,虽然依旧充满挑战和未知,但至少明确了底线和原则。王秀英虽然对“不能大规模用机器”有些遗憾,但听到能减轻刮篾等重体力劳动、品牌主导权还在自己手里,也表示了接受。赵石头和钱木匠则明显松了一口气。福伯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那只摩挲竹蝈蝈的手,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卧牛坪刚看到一丝曙光时,再投下一片阴影。

就在顾安和林薇开始着手准备与陈总进行更深入谈判的细节时,一个他们从未预料到的“炸弹”在省城引爆了。

顾安接到了一个来自省城设计院的紧急电话,电话那头是他曾经的导师,声音异常严肃:“顾安,你立刻上网搜一下‘筑源设计大赛’和‘青岚居’!快!”

顾安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打开电脑。林薇也凑了过来。

当看到搜索结果的瞬间,两人的血液几乎凝固!

在省建设厅和多家权威机构联合主办的最新一届“筑源·新乡土建筑设计与实践大赛”的获奖公示名单上,“优秀实践项目一等奖”赫然颁给了一个名为“青岚竹韵山居”的民宿项目。而该项目的设计主创署名是:顾思源(思远建筑设计工作室)。

点开项目图片和设计说明,顾安和林薇的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那个所谓的“青岚竹韵山居”,从建筑风格到设计理念,几乎就是“卧牛听竹”的翻版!同样强调在地性与传统工艺复兴,同样采用了红砖、灰泥、木构与竹编的融合,同样有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竹编主题背景墙(虽然工艺看起来粗糙许多),甚至连屋顶那几对极具标志性的“飞檐厝角头”,其形制和设计思路都被高度“借鉴”!唯一不同的,是项目地点在邻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投资方是一个顾安没听说过的公司。

而顾思源,正是顾安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从小与顾安关系淡漠、在省城建筑设计圈以“精明”“善抓热点”闻名的年轻设计师!他从未踏足过卧牛坪,更未参与过“卧牛听竹”的任何设计!

“无耻!这是赤裸裸的抄袭!剽窃!”林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屏幕上顾思源在获奖照片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他怎么能这样?!这厝角头是老四叔、石头叔他们的命!这竹编墙是福伯、秀英姐她们的心血!他凭什么?!”

顾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元素被冠以他人的名字和所谓的“创新设计”,一股被至亲之人背后捅刀的剧痛和滔天怒火在胸中燃烧。他立刻拨打顾思源的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挂断。再打,关机。

就在这时,顾安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家里打来的。他刚接通,父亲顾建国焦急而疲惫的声音传来,背景里似乎还有女人的哭泣声(顾思源的母亲): “安子!安子你听我说!思源他……他出事了!他……他急性胰腺炎,送医院抢救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他……他昏迷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安子,爸知道他对不起你,可……可他毕竟是你弟弟啊!爸求你……爸求你来省城看看他吧……”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盆冰水混合着岩浆,瞬间浇在顾安头上。剽窃的愤怒还未平息,亲弟弟病危的消息又如同重锤砸下。血缘的牵绊、被背叛的愤怒、对父亲哀求的无奈、以及对卧牛坪所有人付出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激烈地撕扯着。

林薇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她看着顾安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剧烈的挣扎,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安子……”

顾安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血丝,却多了一份沉沉的决断。他对着电话,声音沙哑却清晰: “爸,我马上订票过去。您别急,保重身体。”

挂掉电话,他转向林薇,眼神复杂而坚定:“薇薇,剽窃的事,证据都在,我们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关乎卧牛坪所有人的尊严和心血!但现在……我得去一趟省城。这里……交给你了。和陈总的谈判,按我们定的底线推进,寸步不让!工坊和民宿,一切照常运转!等我回来!”

林薇用力点头:“你放心去!这里有我,有长海叔,有大家!卧牛坪的魂,谁也偷不走!我们在家等你!”

顾安匆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前,他特意去工坊看了一眼。福伯依旧坐在他的角落,安静地编着竹器,那双苍老的手稳定而灵活。王秀英和春梅嫂子正带着姐妹们赶制一批订单,机器的破竹声(他们刚引入的一台小型安全破竹机,仅用于初步分竹)和手工刮篾的“嚓嚓”声交织在一起。李老四坐在轮椅上,被李强推着在工坊门口晒太阳,目光温和地看着忙碌的众人,偶尔抬起左手,指向某个细节,李强便凑过去仔细听。

阳光下,卧牛坪的一切似乎平静而充满希望。但顾安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前方,省城医院的病房里,是血缘与恩怨的纠葛;身后,卧牛坪的土地上,是资本的觊觎与守护“砌魂”的艰难博弈。

他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大巴。车窗外,卧牛坪渐渐远去,那几对昂首向天的厝角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坚定而孤独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为他送行,也在无声地宣告着:无论前路如何,那深植于泥土与匠心的“魂”,永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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