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总算是解决了这个畜生”,说得豪气干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铁韦杰大步走来,脸上那副熟悉的、憨厚老实的笑容,在沾染了妖熊鲜血后,显得格外真诚。他热情地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铁勇那还算完好的右肩上。
“砰!”
一股巨力传来,牵动了铁勇背部和胸前的伤口,剧痛如同一道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差点再次栽倒在地。
“哈哈,没事吧?看我,太激动了!”铁韦杰连忙收回手,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那双眼睛里,满是“真挚”的关切。
铁勇的喉咙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只是抬起头,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张笑脸。那笑容很温暖,可刚刚那股钻心的疼痛,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因“舍命相救”而升起的最后一丝暖意,浇得冰冷。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铁韦杰处理妖熊尸体时,那冷静、专业到冷酷的模样。那双贪婪炙热的眼睛,和现在这双“关切真诚”的眼睛,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撕扯、重叠。
“铁成怎么样了?”铁韦杰似乎没有察觉到铁勇的异样,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躺在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铁成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脸上“担忧”的神色更浓了。
“还好,服了丹药,气息总算是稳住了,只是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检查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在为同伴的安危而庆幸。
他盘腿坐在地上,从储物袋里拿出水囊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脸上带着一丝“后怕”与“不解”,望向了铁勇。
“唉,说真的,铁勇,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语气里充满了困惑,“我当时拼了老命把那畜生引开,想着你们拿了凝血草就赶紧撤,怎么……怎么你们在洞里折腾了那么久?按理说,就算找不到,也该早点出来才是。若不是你们逗留太久,正好撞上那畜生发狂归巢,又怎么会弄到山洞坍塌,差点把我们三个都交代在这里?”
轰——!!!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铁勇的天灵盖上!
他那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混沌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被砸得一片清明!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心里,这一切的灾难,这场九死一生的搏杀,这场差点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惨剧,根源……竟然是在我们身上?
是因为我们“逗留太久”?是因为我们“贪婪”?
那股刚刚被疗伤药和“舍命相救”强行压下去的、冰冷刺骨的怀疑,如同被引爆的火山,以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的姿态,轰然喷发!
铁勇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而显得灰败的瞳孔,在这一刻被无边的怒火烧得血红!
他想起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山洞,除了腥臊的恶臭和啃剩的兽骨,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他想起了自己和铁成被堵在洞里,面对妖熊那毁天灭地般的疯狂,是何等的绝望!
他想起了山洞坍塌,被活埋在无尽黑暗中,等待死亡降临时的恐惧!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个将他们当成棋子和诱饵的罪魁祸首,此刻,竟然还敢用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倒打一耙,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们这些受害者身上?!
“呵呵……呵呵呵呵……”
铁勇突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如同两块破瓦在摩擦,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弄。
铁韦杰脸上的“困惑”一僵:“铁勇,你……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傻!”铁勇的笑声猛地一收,他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臂撑着地面,艰难地半坐起身,一双赤红的眼睛,如同两柄淬了毒的尖刀,死死地钉在铁韦杰的脸上!
“铁韦杰!我问你!你说的三百年的凝血草呢?!”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怨毒与狠厉,“我们兄弟俩,把那山洞翻了个底朝天,别说三百年的凝血草,就是三十年的都没有一株!你他娘的诓骗我们!”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指控,铁韦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被看穿的惊慌,但仅仅一瞬间,就被一种更加强烈的、被至亲之人冤枉的痛苦与愤怒所取代!
“你……你说什么?!”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指着铁勇,满脸的难以置信,“没有凝血草?怎么可能!我明明在那附近感受到了浓郁的药气!我……我把妖熊引开,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取药啊!”
“取药?还是把我们当枪使,给你当替死鬼?!”铁勇的情绪彻底爆发,他指着铁韦杰腰间那个鼓囊囊的储物袋,嘶声怒吼,“莫不是你早就偷偷取走了真正的灵药,然后编了个凝血草的由头,把我们两个蠢货骗进那头畜生的洞里,好让你自己金蝉脱壳,独吞宝物!”
这番话,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的指控!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点燃了。
铁韦杰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像是被这番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来。
“好……好啊!我铁韦杰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给你们创造机会!我回来发现你们被困,不惜耗费灵力,舍命相救!最后,更是拿出我压箱底的疗伤药来给你们续命!”
他猛地一拍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脸上充满了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悲愤与决然!
“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个贪生怕死、算计兄弟的小人!我为什么还要回来?我为什么还要救你们?!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被那畜生拍成肉泥,然后独吞所有战利品,岂不是更好?!”
他双目圆瞪,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道理”二字上。
“我铁韦杰,为了救你们,连命都快搭上了!到头来,就换来你一句‘当枪使’?!铁勇,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
这番义正言辞的反驳,瞬间让铁勇的气势为之一滞。
是啊……为什么?
如果他真的算计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拿出那两颗价值堪比妖丹的碧血丹?
如果他真的想我们死,刚才面对那头濒死的妖熊,他完全可以独自逃走,坐收渔翁之利,又何必带着自己和铁成这两个累赘,上演那场亡命奔逃?
铁勇那颗被怒火烧得发昏的头脑,再一次陷入了剧烈的矛盾之中。
然而,就在他心神动摇的那一刹那,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看着铁韦杰那张“悲愤欲绝”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坦荡磊落”的光,嘴角,却缓缓扯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冰冷的弧度。
“谁知道呢?”
铁勇的声音,重新变得沙哑而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比爆发时更可怕的寒意。
“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我们三个一同出来,最后却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去,害怕我们两人的亲友追查此事,给你惹来无穷的麻烦呢?”
“救我们,或许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兄弟情义。”
铁勇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向铁韦杰伪装得最完美的地方。
“而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活生生的‘人证’,才能帮你证明你的‘清白’,帮你圆上这个‘不幸遭遇妖兽,兄弟惨死,侥幸逃生’的完美故事啊!”
话音落下,铁韦杰脸上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林间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张憨厚的脸,一半在光明中扭曲,一半,在阴影里,缓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