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的除夕夜，京州的风雪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刮过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市委一号院里的混乱与省检察院反贪局宿舍的压抑，隔着风雪遥相呼应，却同样浸透着无人言说的寒凉。
侯亮平坐在宿舍那张冰冷的木椅上，椅子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桌上放着一桶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浓郁的调料包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可这香味却丝毫勾不起他的食欲，反而让他心里的空落落更甚。他刚来汉东没多久，一切都还没完全适应，陈海突然出事的打击还没消散，妻子钟小艾又没能陪在身边，偌大的城市里，他就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打落的孤草，成了真正的 “孤家寡人”。
他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面条，面条吸饱了汤汁，变得软烂，可他只是机械地动作着。手机屏幕亮着，他随手划开，满屏的新闻几乎都被同一个人占据 ——《公安厅长祁同伟除夕夜慰问一线警员，亲自包饺子送温暖》。照片上的祁同伟穿着笔挺的警服，笑容温和，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递到警员手中，那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正气凛然，仿佛是正义与温暖的化身。
“虚伪！作秀！” 侯亮平的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愤怒，他狠狠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筷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碗里的面汤溅了一桌子，油渍顺着桌沿慢慢往下滴，像一道道丑陋的泪痕。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祁同伟的脸，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憋得难受，心里的酸水一股脑地往上冒，直冲鼻腔，酸涩得让他眼睛都有些发疼。
“明明是个甚至可能涉黑的腐败分子，怎么就成了模范典型了？” 他低声咒骂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师兄啊师兄，你这演技不去拿奥斯卡真是可惜了。你把陈岩石那老爷子哄得团团转，让老人家对 you 赞不绝口；你把沙瑞金书记骗得找不着北，让他以为你是个难得的好干部；现在连老百姓都把你当青天大老爷，对你感恩戴德。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他越说越激动，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咚咚咚” 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宿舍里的沉寂。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还没等他开口，陆亦可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检察院标志的保温桶，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仿佛带来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侯局！别吃这没营养的泡面了！祁厅长让人送饺子来了！” 陆亦可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雀跃，她快步走到桌前，将保温桶轻轻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一瞬间，一股浓郁的海鲜香味扑面而来，那是新鲜的虾仁、肥美的扇贝与面粉完美融合的味道，热气腾腾地往上冒，驱散了宿舍里些许的寒意。
侯亮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后便拉了下来，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怒火又开始蠢蠢欲动。“谁？祁同伟？”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我不吃嗟来之食！” 他才不要吃那个虚伪小人送来的东西，那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哎呀侯局，你别这么轴嘛。” 陆亦可有些无奈地劝道，她用筷子夹起一个饱满的饺子，递到侯亮平面前，“这可是正宗的海鲜馅，你看这虾仁多大，还是热乎的呢。祁厅长说了，反贪局的同志们这段时间辛苦，为了查案没日没夜的，他特意让食堂留了最好的饺子送来。你看人家这格局，多大气啊！” 陆亦可的语气里满是赞赏，她是真心觉得祁厅长这件事做得周到。
可 “格局” 这两个字，听在侯亮平耳里，却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又像是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苍蝇，恶心至极。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他一直自诩为 “孙悟空”，火眼金睛，能识破一切妖魔鬼怪，是奉命来汉东降妖除魔的。可现在呢？那个他眼里十恶不赦的 “妖魔”，却在给他这个 “降魔人” 送饭，还被他的下属夸赞 “格局大”。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大气个屁！他这是收买人心！是糖衣炮弹！” 侯亮平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酸意，像是打翻了醋坛子，“亦可，你长点心吧，别被他那副道貌岸然的皮囊给骗了。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谁知道呢！” 他真不明白，陆亦可怎么就看不穿祁同伟的真面目。
“侯局，我觉得是你对他有偏见。” 陆亦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有些不满地反驳道，“人家之前刚救了陈海，后来又帮我们顺利抓了欧阳菁，帮了咱们多少忙啊。现在人家还要升副省长了，地位这么高，人家图什么呀？图你这一口饺子？” 陆亦可觉得侯亮平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祁同伟，总是把人往坏处想。
“升副省长？” 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也配？！”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一个靠哭坟上位、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软饭男，他凭什么当副省长？我侯亮平是汉东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当年在学校里成绩拔尖，是最高检下来的精英，我兢兢业业办案，到现在还在处级打转，他祁同伟凭什么一步登天就要副部了？”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侯亮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其实，这才是他最受不了的地方，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痛。他一直打心底里看不起祁同伟，觉得对方一身的乡土气息，俗不可耐，还喜欢阿谀奉承，媚俗至极。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这个他不屑一顾的 “俗人”，如今却把他远远地踩在脚底下摩擦。祁同伟不仅权力比他大，声望比他高，现在连精心打造的 “完美人设” 都甩他几条街。
“哼！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侯亮平死死地盯着那桶还冒着热气的饺子，眼神凶狠，像是要把饺子看穿，恶狠狠地说道，“祁同伟，你等着。等我把你那张虚伪的画皮撕下来，让你丑恶的真面目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看你还怎么演下去！” 他的语气里满是坚定的决心，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猛地抓起一个饺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仿佛咬的不是饺子，而是祁同伟的肉，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和不甘。可下一秒，海鲜的鲜美味道在口腔里瞬间炸开，虾仁的 q 弹、扇贝的鲜香，还有面皮的柔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那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美味。他不得不承认 —— 这饺子，确实比那桶廉价的泡面好吃太多了。
这种生理上的享受和心理上的屈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地碰撞。侯亮平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嘴角抽搐着，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有嫉妒，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挫败，那样子，活像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却无人喝彩的小丑，狼狈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