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在外头野到天色彻底黑透，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回家。朱瑞和蔡银龙早被各自家人叫回去吃饭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揣着赢来的几颗玻璃弹珠，慢吞吞地往家走。
他从面馆后门溜进去，本以为会闻到熟悉的饭菜香，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比傍晚时分更凝重的寂静和低气压。父亲王兴在后厨吭哧吭哧地洗着堆积如山的面碗，水流声格外响亮，仿佛在发泄着什么。母亲钱来娣坐在前面店堂里，面沉似水，面前的桌子擦得能照出人影，显然怒气未消，只是守着店，一言不发。二姐王丽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王勇缩了缩脖子，心里有点发虚，蹑手蹑脚地想直接溜回自己的小屋。
“小勇。”大姐王美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系着围裙，显然刚做好晚饭。
王勇僵在原地，慢吞吞地转过身。
王美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厨房角落，压低声音：“过来，姐跟你聊聊。”
王勇低着头，踢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不吭声。
“告诉姐，今天为什么非要闹姐姐？你不知道她学习要紧吗？”王美的语气很平和，没有责备。
王勇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才吞吞吐吐地说：“……没人陪我玩……你们都在忙……爸揉面，妈算账，大姐你以前在厂里，现在也老出去……二姐……二姐原来放学写完作业都会给我讲故事的……还会带我玩……现在她就知道看书看书……都不理我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浓浓的委屈和失落。
王美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半大小子看似顽劣的捣蛋背后，藏着的竟是被忽略的孤独和渴望陪伴的孩子气。高三学业繁重，全家人的注意力自然都倾斜到了王丽身上，无形中冷落了这个正处于猫狗都嫌年纪的弟弟。
王美心里一软，蹲下身，看着弟弟的眼睛：“小勇，你记得暑假的时候，隔壁杂货铺乔叔家的兴国哥回来，给你们一群小孩讲故事的事吗？”
王勇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记得！兴国哥懂得可多了！讲的故事也好听！我们都爱听！他可威风了！”语气里满是崇拜。
“对啊，兴国哥那么厉害，那么威风，是因为他考上了大学，学到了很多很多知识。”王美耐心地引导他，“你二姐现在这么拼命学习，就是为了也能考上大学，变得像兴国哥那么厉害，那么威风。所以这段时间，咱们是不是应该支持她，不打扰她？”
王勇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这番话。他想了一会儿，小声问：“那……那二姐考上大学以后，还会给我讲故事吗？”
“当然会啊！”王美肯定地说，“等二姐考完了，轻松了，肯定还会给你讲更多好听的故事！说不定比兴国哥讲的还精彩呢！但现在这段时间，咱们得先让她安心学习，好不好？你是男子汉，要支持姐姐，对不对？”
王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的委屈和逆反好像消散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说：“那……那我今天扯二姐本子……是我不对。”
王美欣慰地笑了，拉起他的手：“走，自己去跟二姐说。”
王美带着王勇敲开了王丽的房门。王丽眼睛还红肿着，看到门口的弟弟，别开了脸。
王勇扭捏了一下，走上前，小声说：“二姐……对不起……我不该吵你……我以后不吵了……你好好考大学……考上了给我讲故事……”话说得磕磕巴巴，却透着真诚。
王丽看着弟弟难得服软的样子，又听到他最后那句话，心里一酸，那点怨气也消了。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道歉。
这时，王兴也洗完了碗，擦着手从后厨出来，脸上带着愧色。他走到王丽门口，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搓着手，笨拙地说：“丽丽……爸……爸刚才话说得不对……爸没文化，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读书好，女孩子读书更好！爸支持你考！你好好考，给爸争口气！”他虽然说得粗糙，但眼神里的歉意和鼓励是真切的。
钱来娣虽然还板着脸，但看着丈夫和儿子都认了错，女儿似乎也缓和了情绪，心里的气也顺了大半。
王美趁机说：“饭都好了，先吃饭吧！都快凉了！”
一家人总算重新坐到了饭桌旁。气氛虽然还有点残余的尴尬，但之前的剑拔弩张已经消失了。饭菜是简单的家常菜，但热乎乎的，仿佛也能温暖人心。
晚上睡觉时，钱来娣没回自己屋，而是挤到了两个女儿的房间，母女三人躺在一张床上。黑暗中，钱来娣看着天花板，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她说自己如何渴望读书，如何因为是个女孩而被父母要求早早辍学，如何看着哥哥背着新书包去上学而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后来又如何打工，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但那平淡语气背后藏着的辛酸和遗憾，却深深触动了王美和王丽。
“……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但妈不想你们再走我的老路。”钱来娣转过身，握着两个女儿的手，“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更要争气！要有本事，将来才能挺直腰杆过日子，不用靠谁，也不用看谁脸色！你们现在有机会读书，有机会工作，一定要好好珍惜，一定要努力，过上你们自己想过的、好日子！”
王美和王丽在黑暗中重重点头，眼眶湿润。母亲的往事和期望，像一颗沉甸甸的种子，落入她们心中。这一夜的争吵、和解与夜话，让王丽更加坚定了高考的决心，也让王美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期盼。
窗外的冬夜寂静寒冷，但王家的小屋里，却充满了母女之间温暖的慰藉和共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