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散尽时,麦田恢复了寻常的模样。风掠过麦穗,扬起细碎的金粉,落在望舒的发梢上,带着阳光晒透的暖意。她抬手抚过眉心,那里的绿芽安静地伏着,像枚沉睡的印记,却不再有之前的灼烫感。
木门不知何时变得温润,原本刻满符号的表面覆着层淡淡的光泽,那些纠缠的根须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几道浅浅的木纹,像谁用指尖轻轻划过。周大爷站在门边,正弯腰拍着豆豆的肩膀,他身上的粗布褂子干干净净,脸上的皱纹里盛着笑意,看见望舒望过来,便朝她挥了挥手。
“望舒姐!”豆豆拽着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跑过来,小姑娘的裙角沾着麦秸秆,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子,“这是我姐姐,她说她一直在罐子里等着我呢。”
小姑娘朝望舒浅浅鞠躬,声音轻得像风拂过叶片:“多谢你,让我们能再见到太阳。”她的眉心上,同样有个淡绿色的印记,只是比望舒的更浅,像片刚抽芽的嫩叶。
望舒刚要开口,脚下的麦田突然轻轻晃动起来。不是风引起的起伏,而是从土壤深处传来的震颤,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的麦穗根部,正冒出细密的绿藤,这些藤蔓顺着麦秆往上爬,却不伤害植株,只是在顶端开出极小的白色花朵,转瞬又化作光点消散。
“是土地在记起他们。”周大爷的声音带着感慨,他望着远处的木屋,那里的墙壁正在剥落,露出里面麦秸秆的肌理,“等这些痕迹都褪了,这里就和普通的麦田一样了。”
望舒看向那间木屋,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陈旧,原本糊着泥土的墙壁簌簌掉渣,露出的麦秸秆渐渐发黄、变脆,像被岁月抽走了所有生气。屋中央的枫叶罐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是随着那些灵魂一起,穿过木门去了另一边。
她突然想起外婆最后那句话——“这片麦田,永远是你的家。”
风再次吹来,这次的风里,混着隐约的歌声。不是具体的词句,只是断断续续的调子,像很多人在一起哼唱,温柔得能让人想起母亲的摇篮曲。望舒侧耳细听,发现歌声是从麦浪深处传来的,顺着叶脉流淌,钻进她的耳朵里,又顺着血液,流进心脏的位置。
眉心上的绿芽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这歌声。
“走吧。”周大爷拍了拍她的后背,“门开着,但日子总要往前过。”
豆豆拉着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小姑娘不时回头看望舒,眼里带着依恋。望舒望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正在恢复平静的麦田,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却又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她最后看了眼那间即将消失的木屋,转身跟上他们的脚步。脚下的麦穗在她走过时轻轻弯腰,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祝福。
走了很远之后,望舒回头,看见那片金色的海洋里,再也找不到木屋的影子。只有一道淡淡的绿光,像条透明的丝带,从木门的方向延伸过来,轻轻系在她的手腕上,和之前那道绿线融为一体。
她抬手握住那道光,手心传来熟悉的温热。
风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只是越来越远,渐渐融进了远方的天际线里。望舒知道,那些回家的灵魂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只是化作了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化作了麦浪的低语,化作了阳光的温度,永远守着这片麦田,也守着她这个带着他们印记的人。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望舒的脚步很稳。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寻找答案的人,因为答案早已刻进了她的血脉里——所谓的家,从来不是一间屋子,而是那些无论走多远,都在心里等着你的羁绊。
麦浪翻滚着,送她走向远方,也在她身后,永远敞开着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