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麦田的边缘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不再是一望无际的金色波浪,而是出现了稀疏的田埂,埂上的野草沾着晨露,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
望舒低头看自己的鞋,粗布鞋底沾着褐色的泥土,还缠着几根麦芒。她想起小时候在巷口奔跑,布鞋磨破了底,外婆总在灯下给她纳新的鞋底子,棉线在鞋底绕出密密的花纹,像给脚印绣上了安稳的符咒。
“前面就是岔路了。”周大爷突然开口,烟杆在掌心敲了敲,“一条往镇上,一条通着山。”
望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两道路在晨光里分岔。往镇上的那条铺着碎石,隐约能看见远处的炊烟;通山的那条则埋在草里,只露出被人踩出的浅痕,像条沉默的溪流。
豆豆突然指着通山的路蹦跳起来:“我见过那座山!姐姐说山里有会发光的石头。”
双丫髻的小姑娘轻轻拽了拽妹妹的衣角,望向望舒的眼神里带着点怯意,又藏着些期待:“外婆说,山里的泉水能映出心里的样子。”
望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弹珠,玻璃的凉意里,似乎还能摸到枫叶的纹路。她想起外婆说的“往后走过的每段路”,突然明白所谓的方向,从来不是别人指给你的路标。
“我往山里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散开,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
周大爷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烟杆在田埂上磕出轻响:“山里有座老庙,庙后的银杏树有百十年了。你外婆年轻的时候,总爱去树下捡白果。”
望舒的心轻轻一颤。她记得外婆的樟木箱里,总放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白果,说是能安神。她小时候偷吃过一颗,又苦又涩,吐着舌头直跺脚,外婆笑着用糖水给她漱口,说“苦过了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
“那我们陪望舒姐一起!”豆豆晃着姐姐的手,发梢的麦秸秆跟着抖动,“姐姐说山里有野兔,我能抓住给望舒姐炖汤喝。”
双丫髻的小姑娘抿着嘴笑,眉心间的绿芽在晨光里闪了闪,像沾了露水的新叶:“我知道哪里有野莓,红得像望舒姐手里的樱桃。”
望舒弯腰,替豆豆拂去发上的草屑,指尖触到她温热的头皮时,突然想起巷口糖画摊的糖浆,也是这样带着阳光的温度。她站起身时,看见周大爷正望着往镇上的路,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您不跟我们一起吗?”望舒问。
周大爷回过头,皱纹里盛着晨光:“我得回麦田了。那里的露水要收了,得去看看新抽的麦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望舒手腕的绿光上,“等你想回去了,顺着麦香走,总能找到路。”
望舒点头,看着周大爷转身走向麦田深处。他的身影渐渐融进金色的波浪里,像滴墨晕进宣纸,最后只剩个模糊的轮廓,被风掀起的麦浪轻轻盖住,只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麦穗填满。
“走吧。”望舒牵起豆豆的手,小姑娘的掌心热乎乎的,攥着她的手指轻轻摇晃。双丫髻的小姑娘跟在旁边,裙角扫过野草,惊起几只蚂蚱,蹦跳着钻进草丛里。
山路比想象中更陡些,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走了没多久,果然听见泉水叮咚的声音,顺着声音拐过一道弯,一汪清潭突然出现在眼前。
潭水绿得像块翡翠,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望舒蹲下身,看见水面上映出自己的脸,眉心间的绿芽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她伸手去碰水面,涟漪散开时,倒影里突然多了个模糊的身影——蓝布衫,白头发,正弯腰给她递着什么,像极了外婆递樱桃时的模样。
“望舒姐快看!”豆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
望舒抬头,看见小姑娘举着块半透明的石头,石头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撒在了她手心里。双丫髻的小姑娘站在潭边,手里捧着几颗红得发亮的野莓,果皮上沾着的水珠滚落在手背上,凉得像声轻叹。
风穿过树林,带来松针的清香。望舒望着两个孩子的笑脸,突然觉得心里的那片麦田又开始轻轻起伏。原来所谓的家,从来不是固定的模样,它可以是巷口的糖画摊,是麦田里的木门,也可以是此刻山涧边的笑声,是掌心不断延续的温度。
她站起身,看了眼身后的路。来时的脚印被露水打湿,渐渐变得模糊,却在泥土里留下了浅浅的凹痕,像给后来的人做了个温柔的标记。
“往前再走走吧。”望舒牵起两个孩子的手,踩着晨光往山的深处走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跳动的脚印,引着她走向那些还没被记忆写下的时光。
山风里,似乎又传来了麦浪的回响,轻轻跟着她的脚步,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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