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纳西妲时不时的就会来到这里。
她的造访紧随晚饭之后,逗留的时间或长或短,却会在第二天清晨之前离开。
这份主动与人维持默契的姿态,无疑让纳西妲充满了神秘感,而好奇心作祟、外加独自一人的时间变长,少年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女孩身上。
晚饭后到临睡前的这段时间,大多数人通常会选择一种轻松、且没有负担的消遣方式。
纳西妲也不例外,吃完点心后,会要求少年陪她一起玩游戏。
只是……
“你觉得这个怎样?”
纳西妲的目光胶在少年手中的玩具上,充满好奇。
闻言,少年半天没吭声。
几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苦笑着把立体锁还给对方。
“喏,如你所见。”
——让他解谜不如让他撞墙。
上辈子都搞不定的东西,这辈子难道还能突然开窍吗?
他又不是八重堂的轻小说主角。
瞧这立体锁歪七扭八的模样,老天爷显然没打算抽空帮把手。
但他面前,无疑站着位被老天倾爱的天才——在创造她的过程中手一抖,智力点直接灌了满盆的那种。
不光智力。
女孩的心智,也远比那张仍带着婴儿肥的脸庞成熟得多的多。
白发、绿瞳、精灵耳……
长生种总有一万种永葆青春的办法。
刚开始,他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
只把女孩看作一个较为早熟的孩子,尽可能的照顾着她。
但在几次相处后,他察觉到了纳西妲的与众不同。
她分外聪慧,仿佛谶语妙词本身。
似乎只要她想,洞悉世间真理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就像一本百科全书,纳西妲总以自己的方式来共享她的知识与成果。
可她的比喻又实在奇妙,总能在别样的视角下触类旁通。
若让少年用纳西妲式的比喻来形容女孩:
——那就像一大杯加了冰块的精酿啤酒,正噼里啪啦冒着泡泡。
喝下去自然是快乐与畅怀的,因为你能和她说许多话、做很多事。而她身上那股难言的纯真,才最让人心生喜爱。
明明通晓真知,却对世间的常识与人类的情感捉摸不透,而这时的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以探究的目光来观察他人。
好比现在。
人在无意中流露的肢体语言是最真实的。
纳西妲捧着玩具,在嘴里喃喃自语:“是我做的太复杂了吗?看来还需要改进……”
“不。不是你的问题。”
“嗯?那是什么?”
少年捂住额头,语气里带着点认命的挫败。
“……是我解不开,没法给你什么靠谱的反馈。”
这些益智玩具并非没有通用的解密技巧和思路,若是有心练习,定能如愿解开。
只是人都有逃避心理。
外加懒惰催化,对于解谜,少年向来兴致平平。
因此,在纳西妲提出试玩请求时,他第一时间就委婉道明了自己的拒绝。
纳西妲却没有听懂。
毕竟…少年算是除她以外的第一个体验者。
作为制作者的她,选择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修改这些玩具的构造和难度,由衷的希望少年也能享受解谜带来的乐趣。
这种热忱自然让少年为难。
盛情难却。他只得舍脑陪君子,硬是背下不少教程。
但人是有极限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吃力,直到今天彻底投降。
见少年的表情如此无助,女孩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自己感兴趣的事,并非他人也能得到同样的体验,寻得一个共同的平衡点,才是融洽相处的基础。
「观察人类」是她的课题。
看着每一件事情在他们身上发生,都会给她带来满足感。
但她能够亲身接触的样本却很少。
须弥的成年人大多数不会做梦,而少部分人又不愿启齿;
虽然,孩童们会在梦中与她对话,但他们心思纯真,所遇之事自然也相对单纯,远达不上自己预想中所想的那样。
——她希望明晰人类复杂而细腻的情感变化。
就好比比如在坦白真相就能免除惩罚的时候,有人会选择沉默与谎言;
在与真爱之人相处的时候,有人却常常吐出刀刃般的暴言。
矛盾、混沌。
千差万别。
这种特殊性使他们独一无二。
正因如此,仅凭冰冷的教条和知识,是无法真正“读懂”他们的。
恰好现在,
她眼前。
就有这样一个复杂的个体。
于是,纳西妲收起玩具,突然开口:
“奥瑞恩,你的哥哥很忙吗?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呢?”
听到这个突兀的问题,少年愣了一下。
“他、”少年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闪烁其词道:“啊,他最近很忙……怎么了,纳西妲,你是见他吗?”
纳西妲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旋即摇了摇头。
“我的确在意你哥哥的存在。”
她坦然道,却突然话锋一转,“但比起他,眼下…我更在意你的情况。”
说罢,她抬手指向窗外。
“奥瑞恩,你知道这哪里的海吗?”
少年不假思索:“踏鞴砂。”
“除此之外呢?”女孩翠色的眼眸盯着少年的脸,“除踏鞴砂以外的景色,你有见过吗?”
少年沉默了。
“无法回答吗?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纳西妲正色道,“踏鞴砂之外是一片灰色的「空间」,没有人类的存在,而和它相似的「空间」有无数个。
“看似不断消失,却会在下个日落凭空出现。它们无穷无尽,让人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言语间,女孩手中已然出现一只纸折的小鸟。
“现在的你,就像这只小鸟。”
纳西妲将这只白色的小鸟放在了桌子上。
接着,她又用几块积木将它圈住,并又在小鸟的两侧装饰了几颗彩色的纸星星。
“如你所见,这只名叫「星星」的小鸟,一直被关在一个隐蔽的笼子里。可笼子再怎么精美,那终究也是翅膀的枷锁,束缚了它的自由。”
纳西妲继续说道:
“在我第一次梦到暝彩鸟时,它们保持着站在树桩上的姿势翱翔天际,却没有张开翅膀。虽然这是梦境,但也足够奇怪。于是,我第一时间查阅资料,理解了翅膀的作用。
“扇动、拍打、滑翔,再借力乘风,最终翱翔于云端上空,这就是翅膀的作用,带给鸟儿飞翔的能力。
“因此,把鸟儿关在笼中,无疑是一种扼杀行为。长此以往,它终将失去拍打翅膀的力气,再也回不到原有的世界。”
说到这里,纳西妲轻轻握住了少年的手。
“奥瑞恩,如果可以,我想帮它离开这里,而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女孩的手娇小、柔软,指节很短,似乎和有力二字毫不相关。
可她的坚定,却足够让人信服。
少年有些惊讶,却没有动,只是扬起了一个温柔、却让女孩读不懂的笑容。
“谢谢你,纳西妲。”
他笑着说道,“其实,我知道我是被囚禁的。”
“你…知道?”纳西妲犹豫着问。
“嗯,从一开始。”
“那为什么…?”
“就当是归巢?”少年忍不住感叹,“换句话来说,我是自愿的。”
纳西妲不禁睁大了眼睛。
人类的情感……
真的很复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