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四年的冬天,很冷。
昨夜晚上落的大雪,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仍旧没有停止。然而京城的道路上,也是看不到多少积雪的。
在京城有着十分健全的环卫体系,一帮子孤寡老人,或是伤残军人,天还没亮便已经出来扫雪。
而后便约着一起干活的伙伴,去到街边的一些早餐铺子。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吃上一些干粮,再喝上一杯热酒。
大家吃吃喝喝,聚在一起吹吹牛逼,雪又落了一层,而后便又去不慌不忙的扫雪。扫了一阵子,大家又聚到一起闲聊。
而且他们也不受冻,每条街上都有个空地,临时弄了木头、玻璃搭的暖房,环卫工能休息,走不动路的人也能歇歇脚。
总体而言,在王言的治理之下,城市的运转、配套建设已经很现代化了,只不过是东西的科技含量比较低,但是什么事情都能找到人处理解决就是了……
作为肩上担负着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哦,不对,因为经略辽东的关系,取消了奴儿干都司的建制,改为吉林行省。统辖区域则还是原本的奴儿干都司的地盘,只不过换了名义,开始移民融合进行实治了。
吉林的名字是在满语翻译过来的,意为江边的城池。王言也不愿再费心思想名字,直接搬过来了。这边也是女真人发源地,倒也合理。
说起来奴儿干都司早都废止了,土木堡以后大明就开始收缩力量了,奴儿干都司早都名存实亡。是王言总督蓟辽之时,复置奴儿干都司,并且其职能也不再仅是招抚,而是开始对东北地区进行统治……
此外又因为灭了鞑靼,驱逐了瓦剌的关系,北方的草原一直到漠北,如今全是大明实际进行统治的地盘。只不过因为地广人稀的关系,多数都集中在南边的草原上。按照位置来说的话,就相当于后来从呼市到海拉尔的区域。这边有草场,有田地,适合进行农业、畜牧业的发展。
这个行省的命名,自然还是蒙古了。大明是承认元朝统治的,作为元朝的发源地,继承这片土地过往的历史,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草原都被大明推平了,在草原上不止有一处京观。凡是承担着地区中心职能的聚居地,在附近基本都有京观……
另有呼市以西,直到西域的范围,也进行了实治,成立了安西行省。
所以如此算来,如今的大明是两京一十六省。
作为肩上担负着大明朝两京一十六省的大明新一代举重王,自然是勤勤恳恳的在工作,为着大明帝国更加伟大的愿景呕心沥血。
上午,在文渊阁跟张居正等人一同议事,平平常常的将众人都喷的没有脾气,大多的事情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推进以后,王言回到了户部衙门吃午饭。
众所周知,王言就喜欢吃好的,出手更是一直都很大方。自从王言来了户部主事以后,户部衙门的伙食就直线提高。
今天下雪,户部的伙房早早的就开始杀猪宰羊了。等到王言回来,正好吃上了杀猪菜,啃上了羊腿。
正在他大吃大喝的时候,有太监过来找,说隆庆要跟王言聊聊今天上午内阁议的几个事情,再一起吃个午饭。隆庆常常说,最喜欢跟王言吃饭,因为王言吃的香,他看着也能多吃一些。
至于说聊聊内阁议定的事情,这也是常事。说到底,内阁是顾问,只是一点点的加大了权力而已。但哪怕是到了现在,也还有司礼监制衡着内阁。
似这般叫王言过去详细的解释一番,让隆庆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是日常了。
王言当然不可能跟隆庆拿大摆谱,当即就是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擦嘴净手以后随着太监离开,往西苑过去。
到了王言现在的身份地位,是已经被准许在宫中骑马乘轿的。倒也不是他多特殊,而是到了他这个位置的,年轻的也得五十多岁了,身体多多少少有点儿毛病。这紫禁城里又广大的很,步行实在是让这些大臣们为难了。所以到了这个位置,皇帝也就都给大家行方便。
只不过王言太年轻,其本身还是身强力壮。所以除了紧急召见,王言从来没有骑马乘轿……
于是王言双手拢在袖子里,溜溜哒哒的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倒也很舒适。
只是风雪好像更大了。
进了西苑,到了玉熙宫的门外,王言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大门上的牌匾。这是嘉靖手书的牌子,是这玉熙宫落成以后就悬挂其上的,也算是见证了大明朝历史性的大转弯了。
“王阁老,风大雪大,快些进去吧,陛下还等着您呢。”小太监催促了起来。
王言瞥了他一眼,迈步走进了玉熙宫。
进去以后,他才在广场中走了几步,就听见了密集的脚步声,以及甲叶的翕动声。广场上出现了上百个甲士,后边的大门外,另有上百甲士跑进来。
这些甲士们手持着火铳、盾牌、长枪等等,死死的盯着王言。
有的还打着哆嗦,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激动的……
玉熙宫的玻璃早都从以前的小扇,换成了大扇。也是一年两次,冷了换,热了换。
此时此刻,就在玻璃之内,冯保负手站在那里,遥遥看着场中被包围的王言,嘴角微微上扬,好像他已经赢了一样。
这样的场面,王言也算是经历过几次了。不过其实更多的时候,他喜欢主动。像现在这般被动,还是比较少的。
他给了皇帝最大的善意,希望皇帝能够自我和解,能够自己放过自己,而不是非得找不痛快。但很可惜,皇帝是权力怪物,当他感受到权力的流失,感受到威严的不足,总想要弄死最出头的手下,来重新巩固自己的权力。
至于手下做了多少好事,给了他多大的帮助,皇帝是不会去想的。有人性,当不了皇帝。当上了皇帝之后,也就没人性了。
当然了,如果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其实也没什么问题。这是家天下,是中央集权。
王言虽然让朝廷赚的银子增长了数倍,每天都在将大明帝国推向更加鼎盛,然而他也拿着这些银子,得到了相当的好处。他在民间有着巨大的声望,在朝廷中有着强大的势力,在军队中有着超级的影响力,凡此种种,都是他花银子砸出来的。
他让所有人都赚到了钱,让百姓的生活更好,让军人打仗更加安心,让当兵成为了一件光荣的事,帮助商人们扩张,助推市场的繁荣,让大明四海无敌。
自从嘉靖死去,王言逐渐开始揽权,逐渐展示出了强大的力量,也展示出了他的危险。以致于皇帝、内阁等加一起,竟然都无法将他斗倒了。
这样的局面,又如何让皇帝相信他的清白呢……
想要让隆庆相信他的清白,那就得是隆庆说什么是什么,让他下去他就得下去。可他下去的后果,就是死。他不想死,他凭什么死啊?
然而他又无法让隆庆再信任他,矛盾也就出来了。隆庆再针对他,他再反抗,那么矛盾也就不可调和了。
所以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走到了这种简单干脆的解决问题的时候。
这真是最高级的政治斗争了。
冯保身穿着绯红的官袍,双手一样拢在袖子里,从玉熙宫中走出来,走进了风雪中。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动手?”他的话语里有着数不尽的得意。
他也应该得意。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王言那里还有生还的可能。想到先前在工地被王言收拾的掉了一层皮,冯保连睡觉做梦都是报仇!
如今终于功成,他这心里舒坦啊。
随着冯保的话说出口,甲士们便行动起来。
只不过行动和冯保预想的不太一样。
确实有甲士奔着王言杀过来了,然而还没等甲士走出几步,就被身边人弄着刀子捅进了甲胄的缝隙中。
“杀啊!”
甲士们喊了起来,在一部分甲士巨大的震惊以及愤怒的呼喝之中,自相残杀起来。
有一个甲士抽空打出去了一支响箭,紧接着,更远处有响箭响起,就靠着一声声的响动传递着消息。
冯保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幕,张大的嘴都合不拢了,他已经被巨大的震惊给冲昏头脑了……
对王言来说,这种绝地翻盘真是没什么爽感。毕竟他开全图,带透视的。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隆庆、张居正、冯保等人辛苦筹谋,严密行事,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的这种地步。
这就不是什么翻盘,从开始就是必胜。
王言侧身躲过迎头劈来的一刀,空手入白刃,长刀在手便干脆利落的薅着这个甲士的头盔,在露出的脖子上横刀一抹,便是结束了这个甲士的生命。
他当然不可能让隆庆身边的所有人都忠诚于他,也只能做到一部分。毕竟真说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仍旧铁了心跟他走的,才是真的傻子。毕竟相对而言,皇权才是不可战胜的。
当然了,王言也有让他们不得不忠诚的理由。一方面是银子,另一方面当然是把柄。如此一手萝卜,一手大棒,大家也就紧紧团结了。
要说因为理想信念而追随他的狂热者,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少之又少。一般情况下也看不出来,非得经历了事情,大浪淘沙才行。
所以眼下这将近三百甲士,只有一半是他的人。以致于此时此刻,他还得亲自动手提刀子砍人,为的是让这些人少死一些,都是功臣,以后都是要享受富贵的……
而在玉熙宫中拼杀的时候,随着响箭的消息传递,紫禁城的城门开始被控制住,紧接着是皇城,而后是外城的城门。
城内的衙役、火甲、帮闲,还有被整治过的五城兵马司开始紧急调动,净街鼓响起,整个京城都进入了戒严状态。
就在戒严的时候,在京城的各处又走出了许多的壮汉,逆着人流行动。他们快速集结,打开了武库,直接武装起来……
随着一阵拼杀结束,干净的玉熙宫已经不成样了,雪地也都成了血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是碎肉。有人嗬嗬嗬的不咽气,有人大声的喊疼,有人大口的喘着粗气。
当然也有失禁漏出来的屎尿,有难闻的腥臭,得亏是呼啸着寒风的冬日里,气味淡化了许多……
王言一身的鲜血,使得本就鲜艳的绯袍更加的鲜红。
随手扔了刀子,王言走到了呆滞的冯保面前,弄着他的衣服擦着手上的血。
“陛下呢?”
“你杀了我吧!”
王言很奇怪的看着他:“你以为你能活呢?行了,紫禁城就这么大,你不说我就找不到陛下了?”
“乱臣贼子!王言,你不得好死!”冯保喊的声嘶力竭。
“我让你弄死,就不是乱臣贼子了?就得了好死了?冯公公,你这人真没意思。只许你杀我,不许我杀你,哪有这样的道理么。你给自己留点儿体面吧,快点儿的,陛下在哪呢?”
看着王言身后跃跃欲试的甲士,冯保很明智的给出了答案。
“万寿宫。”
于是王言让人看管着冯保,带着能动的甲士去了万寿宫,在这里见到了隆庆皇帝、张居正、陈以勤,还有小万历,以及其他的隆庆信任的太监。
看到王言,隆庆等人都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脸色难看的坐在那里。
因为响箭是意料之外的,他们听见了响箭,就知道计划暴露了。再综合王言的行事,那他们的行动多半是失败了。
小万历到底年岁小,沉不住气,也怕死。
“大胆王言,你要弑君吗?”
“你看看,老张,就是你没教好。一点儿场合都不分,乱说话。真给我逼急了,行了弑君之事,你就高兴了?太子殿下?”
眼看着王言杀气腾腾的看着自己,小万历哆嗦了一下,低下了头去,不敢看王言的眼睛。
吓唬了一下小孩儿,王言看着一语不发的隆庆。
“陛下,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臣也不多废话了,今日以后,陛下和太子殿下就在这宫里快活吧。”
“王言!”张居正大喝,“你要……”
“行了,老张,成王败寇,都这时候了,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有什么意思?放心,都让你们活着。你要想当忠臣,在宫里跟陛下作伴也行。”
这时候,密集的脚步声响起,齐大柱带着一干锦衣卫走了进来。
在王言的支持下,齐大柱做到了北镇抚司的千户,领导了一部分缇骑,也算是有名号的狠人了。
“阁老,您老没事儿吧?”齐大柱关切写在脸上。
“没什么。”王言拍了拍齐大柱的肩膀,“看好陛下他们,不可对他们不敬。等我稳定住局面,咱们再好生痛饮。”
王言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就干脆的离开了万寿宫。
他脚上的血因为万寿宫内的温暖而融化,以致于他踩着官靴走出去的时候,竟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隆庆看着王言的背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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