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茂听着他们的讨论，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像江麓、莲钢这样的大厂，有资金、有技术、有人才，完全可以利用自身优势，开发一些民用产品。这样既能满足市场需求，又能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
毛奇因为之前开办江麓商店出过风头，尝到了甜头，一直还想再搞出点新名堂。他立刻感兴趣地问：“小刘，你脑子活，说说看，生产什么民用产品比较合适？”
刘正茂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下，才慎重地说：“毛处长，像你们这样级别的厂子，如果真要搞民品，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要搞就搞点有分量、能形成规模的大件产品。”
同样被职工家属就业问题困扰的米高处长也上了心，追问道：“哦？什么样的才算大件？”
刘正茂根据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列举道：“最大的，当然是造汽车。其次，摩托车也不错。如果这些暂时条件不具备，那么生产自行车，或者技术门槛相对低一些的电风扇，也都是很好的选择，市场需求量非常大。”
毛奇一听，立刻摇头，觉得不太现实：“汽车？摩托车？这些东西技术要求太高了，我们厂根本没有相关技术储备，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刘正茂却笑了笑，语气肯定地说：“毛处长，您这可太小看江麓厂的技术实力了。他们或许不擅长从零开始的研发，但‘逆向工程’的能力绝对不弱！比如说自行车，找一辆市面上成熟的品牌车，把它完全拆解，每一个零件都精确测量、绘图，然后照着图纸加工、组装。我就不信，以江麓厂那么多高级工程师和技术员的本事，会连‘照葫芦画瓢’都做不出来？关键在于想不想做，敢不敢做，以及有没有决心去做。” 他的话，给在座的人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刘正茂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却让在座的毛奇和米高都听进了心里，各自打起了算盘。
毛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江麓厂别的优势或许不突出，但技术工人多、设备精良是实打实的。造汽车、摩托车可能确实有难度，但仿制个自行车，在他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琢磨着，回到厂里后，得好好跟张副主任汇报一下这个想法，争取他的支持。如果这件事真能办成，不仅能为厂里解决一部分职工子弟的就业问题，自己肯定又能立下一功，在领导面前大大露脸。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莲城钢厂的米高处长心里也在盘算：我们单位虽然没有江麓厂那么强的技术优势，但我们有原材料优势啊！钢材、铝材我们都不缺。生产电风扇的技术门槛相对较低，对原材料要求却高，这不正好是我们的强项吗？他决定回去后也马上写个详细的提案，如果这个项目能上马，肯定能解决一大批厂里待业家属的工作问题，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几个人聊着天，时间过得飞快。期间，又陆续来了一些客人。刘建国特地从插队的杏花大队赶了回来，他还带来了黄兰以及黄兰的小姨。
黄兰自从在日化总厂上班后，工作繁忙，消息也比较闭塞，并不知道刘正茂受伤住院的事。今天上午，刘建国从农村回来，以为黄兰早就知道了，就直接去黄家喊她一起过来。直到这时，黄兰才惊闻刘正茂受了重伤，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担心。恰好她小姨也在家，这位小姨上次就极力想撮合黄兰和刘正茂，虽然后来两人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但黄家上下对刘正茂帮黄兰解决了工作问题一直心怀感激。
黄兰的小姨当即决定带上礼物，跟着刘建国和黄兰一起来到刘家。一进门，她就拉着华潇春的手，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解释说她们确实是今天才从刘建国口中得知刘正茂受伤的消息，之前毫不知情，所以没能及时去探望，实在不好意思。
华潇春是明事理的人，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看到黄兰小姨态度如此诚恳，她连忙表示理解，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工作都忙，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 然后热情地安排她们入席。
六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气氛热烈。按照事先的安排，各位处级干部们坐一桌，由刘正茂亲自作陪；喜欢喝酒的男宾们凑一桌；其他客人则随意就坐。袁俊的父亲袁浔江通过和赵明慧聊天才知道，今天来的客人里，竟然有这么多来自大型厂矿、学校的处级干部，不禁对刘正茂的交游之广、人缘之好感到惊讶。
席面相当丰盛：四个凉菜，十个热菜，每桌还配了两瓶当时颇有名气的董酒。最有特色的是，每桌还放了一个大大的搪瓷面盆，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牛奶。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五花八门的饮料，华潇春看到家里堆了不少别人送来给刘正茂补身体的奶粉，索性就冲调了一大桶，给每桌都上一盆，让不喝酒的客人，尤其是妇女和孩子，可以自己舀着喝，既营养又解渴。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活跃。吴泽林端着酒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刘正茂说：“小刘啊，你这辆轿车可比我们单位那辆老掉牙的212吉普高级多了！下次我们厂领导要出去办什么重要的事，能不能借你的车用用，也好充充门面啊？”
刘正茂也笑着回应，话里带着几分实在：“吴处长，借车没问题！不过咱们丑话说前头，您用完还回来的时候，可得记得把油箱给我加满油啊！我现在最头疼的就是搞不到油票！” 这话半真半假，既答应了请求，也点出了自己的难处。
一旁的陈芳马上接话：“那是自然！借了你的车，哪有不加油就还回来的道理？那也太不像话了！”
沈安如也凑趣道：“那我们学校以后要是有急事用车，是不是也能找你借啊？”
刘正茂见大家都感兴趣，便趁机把规矩说清楚，避免日后麻烦：“各位领导，借车都可以商量。但话得说在前面，车只有一辆，万一遇到好几位领导同时要借，我可就为难了。咱们按先来后到的原则，谁先跟我打招呼，我就先借给谁，这样最公平，也免得我得罪人。” 他深知人情往来中的分寸，提前把话挑明，是最好的办法。
吴泽林率先表示赞同：“没问题！这个规矩合理，我赞成！”
“来，来，各位领导，感谢大家今天赏光，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刘正茂的关照！我敬大家一杯！” 刘正茂端起酒杯，豪爽地提议。
陈芳见状，连忙拦住他：“小刘，你头上还有伤呢，医生肯定嘱咐不能喝酒。你意思一下就行了，这杯酒我们替你干了！” 她这是真心为刘正茂的身体着想。
刘正茂本来也不想多喝，正好借这个机会，只是小抿了一口，表示了一下敬意，嘴里连连道谢：“谢谢陈处长，谢谢各位领导体谅！”
真正能喝、敢喝的，是肖长民、牛炼钢他们那一桌。一顿午饭下来，他们那桌竟然干掉了四瓶董酒，个个喝得满面红光，兴致高昂。
午饭结束后，大部分客人都陆续告辞了。留下来的，都是和刘正茂关系最铁的朋友，以及像鹿青、金诚、许丙其这样平时帮他做事、关系亲近的年轻人。大家下午就在阴家村这宽敞的院子里打打牌、聊聊天，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晚上再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家常便饭。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反而更显亲近。
干部朋友们大多工作繁忙，休息时间宝贵，吃完中饭后，除了吴泽林因为对开车特别感兴趣，想留下来跟许丙其学学车过过瘾之外，其他人都陆续告辞回家了。
倒是和刘正茂玩得好的那些年轻朋友，比如鹿青、洪胜、金诚、许丙其、刘建国等人，全都留了下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下午就在阴家村这宽敞的院子里，有的打扑克牌，有的下象棋，有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喝茶聊天，气氛轻松而热闹。
等大家都找到了各自的娱乐方式后，赵明慧悄悄地拉了拉刘正茂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有事情要单独谈谈。刘正茂会意地点点头。
此时，家里的几个房间都已经被打牌的人占满了，找不到安静说话的地方。刘正茂便跟着赵明慧走出院子，来到阴家村房子旁边那条靠近江边的马路上。三月的天气，江风带着些许凉意，但阳光很好。两人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坐下，周围很安静，只有江水缓缓流淌的声音。
自从三月初开始，刘正茂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樟木大队的新农村建设上，八号仓这边的日常运营和统筹管理工作，基本上都放手交给了赵明慧全权负责。赵明慧这次找刘正茂出来，就是要对他离开这段时间，也就是三月份以来的整体工作情况进行一次详细的汇报。
“正茂，”赵明慧打开随身带的一个小本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按照你之前定下的要求，三月份所有的工作，包括进货、销售、记账、盘存，我们都是严格按照你制定的流程来走的。我对刘姨和耿丽萍的要求非常明确，就是账目必须清清楚楚，每一笔进出都要有据可查，坚决要做到‘帐实相符’（账面数字与实际库存相符）和‘帐帐相符’（总账与明细账相符）。从三月底我们做的盘存表来看，虽然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些小差错，但基本上都能查出原因，比如可能是盘点时数错了，或者记账时笔误写错了数字，都属于可以解释和纠正的操作性失误，问题不大，整体财务是健康的。”
刘正茂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对赵明慧严谨的工作态度表示认可：“慧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把这么大一摊子事交给你，我心里很踏实。”
赵明慧爽朗地笑了笑：“你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我做这点事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 她接着汇报业务方面的情况：
“业务这块，刘敏负责的零陵地区，进展非常顺利。他很有闯劲，已经开发了九个县的销售网络，销路很好，而且回款率是百分之百，这点做得特别棒！不过，有两个情况需要跟你特别说一下：第一，他往零陵地区销的货量很大，但是从那边收购回来的当地特产数量相对较少，有点‘出多进少’的不平衡。第二，刘敏现在有点‘越界’了，他主动开发了三个不属于零陵地区管辖的县。”
“哦？他开发了哪三个县？” 零陵地区位置比较偏，刘正茂不看地图的话，对周边的行政区划确实不太熟悉。
赵明慧翻看了一下本子，答道：“一个是邵阳地区的新宁县，一个是雁城地区的常宁县，还有一个是冲州地区的嘉禾县。关于这件事，刘敏特意跟我解释过，他说现在这些区域还没有安排专人去开发，市场是空白的，他就先顺手做起来了。他也表了态，如果以后我们派了专人去负责这些县，他二话不说，肯定会把市场交出来。”
刘正茂思考了一下，指示道：“如果他真有这个想法和主动性，而且是出于公心，那就先让他开发着吧，也算是为我们开拓了新市场。至于从那边进货少的问题，你平时可以多给他敲敲警钟，提醒他要注意平衡，但也不要逼得太紧，做到适可而止就行。毕竟客观地说，那些地方除了有一些特色的农产品外，工业基础确实比较薄弱，能拿得出手的工业品不多。全省的轻工业，最发达的区域确实还是集中在省城周边和洞庭湖周边这一带。” 他对刘敏这边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相对宽松的政策。
“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按你说的来把握分寸。”赵明慧记下要点，然后提到了一个敏感问题——工资。“三月份的工资，我完全按照你给我的那份标准和计算方法做的表，也已经按时发放下去了。大家总体没什么意见，就是牛炼钢私下里跟我嘀咕了一句，说感觉比上个月拿的稍微少了一点。”
“牛炼钢三月份具体拿了多少钱？”刘正茂问道。
赵明慧带着点感慨说：“在我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了，380多块！我特意问过黄兰，她在日化总厂当班长，一个月工资才20多块钱；你姐姐刘阳云是商店的干部，每月也就38块左右。牛炼钢这收入，几乎是刘阳云的十倍了！” 她心里还想说，我自己每个月拿100块钱，我妈都觉得高得不得了了。
“他三月份主要跑了哪些线路？”刘正茂需要了解具体工作量。
“跑了三趟上海，三趟省内。”赵明慧回答。
刘正茂心里算了一下，解释道：“嗯，确实可能比高峰期时稍微低一点。这主要是因为省内出差的补贴标准比跑上海低很多。但我们定的规矩就是这样，省内出一趟车，固定补贴20块钱，这已经比其他单位一天两三块的出差补助高很多了。你得空跟他解释一下，要横向比较，不能只跟他自己收入最高的时候比。按他现在的收入，干上两个月，就差不多能在省城买一栋小房子了，这样的工作机会，外面多少人挤破头都找不到呢。”
刘正茂和牛炼钢是同学兼好友，有些关于薪酬的敏感话题，通过赵明慧这个“中间人”去沟通解释，比他自己直接去说更合适，可以避免伤和气。
赵明慧点头：“好的，我找个机会单独跟他聊聊，他应该能理解的。” 然后她提到了资金问题：“上个月的盈利，你需要拿走一部分吗？另外，外债方面，欠洪胜那边的没什么变化，但是江麓厂那边欠我们的货款有点多了，快达到八万了。现在汽动厂也说要搞商店，估计接下来也会赊账进货。如果这样，我们的流动资金可能会变得比较紧张。”
刘正茂问道：“现在从上海进来的货，销路怎么样？还有，宁思浔那边现在欠我们多少钱？”
赵明慧听了，忍不住笑了：“宁思浔那边，算是你们自己家的生意了，反正她后面每次来拿货都是现款结算的。至于最开始你给她铺了多少底货，那是你们之前的事，账目我不清楚，得你自己去跟她核算。”
刘正茂也笑了：“只要后面是拿货付款，那首批铺的货款数额就没变，还是老样子。”
赵明慧回到正题：“现在从上海拉回来的货根本不愁卖，刘敏那边我们还是有控制地发货，防止窜货。鹿青最近也开发了几个县，销量不错。再加上莲城钢厂每月固定来拉货，洪胜的黑市渠道，江麓厂的商店等等，基本上每月从上海拉回来的货，很快就能销售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