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颂直截了当地问:“再向你确认一次,黄颖雯在学校,是否遭受过任何形式的欺凌或者孤立?”
朗骏立即摆手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咱们学校是不会容许这种恶性事件发生的!”
“你们也知道,前几年类似的事件层出不穷,造成的社会影响有多恶劣,教育部是三令五申,学校也严抓严打,一点不敢懈怠。”
陆景明淡淡开口,打断他的场面话:“明面上令行禁止,背地里是否有人阳奉阴违,你能确定吗?”
朗骏神色略显尴尬,随即换上更加诚恳的表情:
“别的班级有没有这种现象,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我们班,是绝对没有的!”
“我知道,当年我年少轻狂,确实做过很多混账事,也难怪你们现在对我仍有成见。”
“那时候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做事只图自己痛快,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良心难安,上大学后,我决定考教资,系统学习了教育心理学,也接触到校园霸凌的案例和危害,心里更是堵得慌。”
“我后来专程找过当初那个同学,当面赔礼道歉,她也表示,愿意原谅我。”
“现在我自己做了班主任,对孩子们的思想品德、心理健康尤为注重,正所谓知耻而后勇嘛……这样说或许不太贴切,但我是真的痛改前非了,也希望能够将孩子们往正确的道路上引。”
这番剖白说得情真意切,魏清颂心底却不以为然。
做尽伤害之事,一句道歉就能一笔勾销吗?
他所谓的赔礼道歉,不过是为了消解自己的负罪感罢了。
她隐约记得,那个总是被他欺负的女生,性子内向得近乎怯懦,连跟人对视都不敢。
有时候当事人选择原谅,未必是真的放下了,只能证明她心胸宽广,足够坚韧,学会了与过去和解。
霸凌者带着迟来的歉意,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何尝不是一种二次伤害?
不过是又一次揭开伤疤,再度唤起那些早已尘封的屈辱和恐惧。
反倒是霸凌者的姿态,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令人浑身不适。
魏清颂心底不耻,面上却波澜未露,只是顺着话题往下问:“黄颖雯的日记本,为什么会在讲台的抽屉里?”
郎骏立刻收起了方才的感慨,正色道:“咱们教室都是有监控的,之前警察来问时,我特意调来看过,是班长从地上捡起来,放进讲台抽屉里的。要是你们不放心,我现在把班长叫过来核实一下?”
魏清颂和陆景明下意识对视一眼。
高三的学生,正处于人生最关键的冲刺阶段,学业压力最大,心思也最敏感,若是贸然问话,万一给孩子造成心理负担,恐怕会得不偿失。
朗骏察言观色,立刻明白了他们的顾虑,主动提议:“要不这样,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都告诉我,我作为班主任出面去问。孩子们跟我熟,也不会有太大压力,说不定还能多说些实话。”
这个提议倒是周全,既避开了直接盘问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又能保证信息的准确性,免得学生面对警察询问产生恐惧紧张心理,不敢说真话。
“可以。”陆景明点头应允,补充道,“戴上这个耳麦,想了解的问题,我们会通过耳麦传达,你照着问就行。”
趁这个时间,他们也去校园里其他地方再勘察一下。
考虑到李锐和同行的警员穿着警服,在校园里行动太过惹眼,便安排他们去往休息室,陪同安抚情绪不佳的高宇琴。
朗骏自然没有异议。
离开办公室后,魏清颂和陆景明顺着走廊往教学楼外走。
经过几次翻修,校园外观变化很大,但内里仍旧是那个两人都熟悉的三中。
他们曾经一起,走过校园里的每一条路,踏过朝阳夜暮。
十多年前的三中,虽然是重点学校,却也存在校园霸凌的歪风。
教学楼后、操场角落、楼梯间、厕所,这些监控照不到的死角,总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少年少女扎堆。
他们学着大人的模样叼着烟吐烟圈,张口闭口都是脏话,拉帮结派地欺负弱小,仿佛这样才算潮流。
三观尚未成型的孩子,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作恶,只觉得这样很酷。
他们追逐这样的扭曲,享受欺凌别人带来的快感,把同伴的起哄当做勋章。
却从未想过,他们一时兴起的念头,一次随手的推搡,一句脱口而出的嘲讽,会像漫长的梅雨,渗进被欺凌者的生命里,成为一生的潮湿。
随手种下的恶因,会结成苦涩的恶果。
……
魏清颂和陆景明一路走来,没发现任何异常。
朗骏倒是没说谎,三中的风气和他们上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课间会有学生会风纪部的成员,组队在校园里巡视。
别说打架斗殴、欺凌同学,就连从前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厕所隔间、操场角落,都干干净净,连一个烟头也没有。
曾经的“是非之地”,如今都秩序井然。
“看来校园霸凌的可能性,的确可以排除了。”陆景明下了结论。
魏清颂心底困惑更甚。
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母亲从不在学业上对她施加压力,给予的关爱也足够,在学校里,也没有受到校园霸凌的困扰。
按说,她本该拥有无忧无虑的高三生活才对。
朗骏的声音,打断了魏清颂的思绪。
教室监控有死角,只拍到班长从教室后面走过来,把日记本放进讲台抽屉的画面。
所以郎骏直接询问班长,在他捡到日记本前,都发生了什么。
小男生思索了几秒后回答:“当时是田梓轩从门外把日记本扔进来的,捡起来后,我也没好意思翻开看,想着咱们班讲台抽屉本来就相当于失物招领处,同学丢了东西都会去那儿找,就直接塞进去了。”
“把梓轩叫过来。”
没过多久,耳麦里就传来少年大大咧咧的声音:“老朗,找我干啥啊?我最近没犯啥事吧,作业都交了,也没在课堂上说话啊。”
“别怕,就是找你了解点情况。”朗骏语气缓和,倒真像个慈祥的师长,“班长说,黄颖雯同学的日记本,是你从教室外面扔进来的?她日记本怎么会在你手里?”
“哦,你说这个啊!那天大课间,我打完篮球回来,正急着去上厕所呢,突然冲出个人,把日记本塞给我,让我还给黄颖雯。”
“我当时肚子痛得厉害,就想着直接往她桌子上扔,结果没扔中,掉地上了。我看班长已经捡起来了,就没管,赶紧跑厕所去了。”
“那日记本是谁给你的?”郎骏追问。
田梓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我也不认识,他不是我们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