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伦赛丹这个城市是如此病态。这里建立的体系是很容易溃败的,没有新的“肯特”,特伦塞丹依旧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不喜欢珐兰坎。”
芙洛丽丝摸着自己身上粗糙的布料,不停地叹气。
“珐兰坎和那些雄鹰的区别在于,她是雌鹰,除此之外她的手段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她很残暴,她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会做许多错事,她身边没有下属可以提醒她……即使有她也不会听的啦。
她身边的都是她的工具。她只需要工具,我害怕她。她就像是国王……她和所有鹰都是有距离的。”
芙洛丽丝看向蛛姀。
“这就是我不想投靠她们的原因。投靠珐兰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她牺牲,她不会在乎我的想法,她独断专横,我怕极了她。我们都是。
或许那些没有生路的雌鹰会喜欢她,但我们不是。不对,现在已经没有‘我们’了。唉,不知道之后珐兰坎要让我做什么,总感觉她以后要用我换什么。”
芙洛丽丝用力地把地上已经干枯的杂草揪了出来。
“大人,你能不能带我走啊。”
她低着头,小声地问着蛛姀。
“您来找我,是因为您觉得我有价值,您放心不下我,还是单纯来探寻珐兰坎的风评呢?”
蛛姀是为了完成调研才来找芙洛丽丝的,她对芙洛丽丝印象深刻,因为芙洛丽丝想要通过跳窗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种行为蠢得都让她觉得新奇。
菲阿娜在和珐兰坎接洽,她看菲阿娜的表情就知道菲阿娜想要让特伦塞丹的雌鹰到腓比烈学习。
菲阿娜就和阿法纳西娅那本《彩色黎明》的主角一样,到各个地方冒险,让受到欺压的人们自由。她在看《彩色黎明》的时候,经常会把菲阿娜带入到主角中,她觉得那是菲阿娜会做出来的事。
休特去修补珐兰坎管理中的漏洞了。那些雄鹰能够那么及时地找到他,企图说服他让他回首都报信,这说明珐兰坎的势力里有叛徒。
在这种时刻,扯出珐兰坎就能扯出一连串的组织。发现错误就不能任由其发展,现在任何细微的错误都能引发血战,但还没到可以爆发的时候。
所以,休特顺着那些雄鹰找到源头,准备将他们一举歼灭。
木莎老师的项目调研就落在了她头上。蛛姀不喜欢这种繁琐的调研工作,但她在特伦塞丹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她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处理掉了有暴力倾向的雄鹰。
她这次来倒也没有直接想到芙洛丽丝,但她直接参加了几场葬礼。
雌鹰在兰尼尔这个国家里,连死亡都是平静沉默的。蛛姀皱着眉离得远远的看着那些葬礼。让那些雌鹰走向死亡的,除了无休止的暴力,还有其他很多因素。
她最后看的烦了,才想起芙洛丽丝。
蛛姀反问芙洛丽丝。
“你觉得呢?”
芙洛丽丝抿着唇,她微微昂起了头。
“我觉得,我飞得那么高,是不是给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天赋不错的。如果没有结婚的话,如果我从小时候就一直训练,或许我也能出去成为第二个‘木莎’。”
蛛姀第一次在特伦塞丹的普通雌鹰口中听到自己老师的名字。她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动,这让芙洛丽丝以为蛛姀并不知道什么是“木莎”,她热切地解释着。
“‘木莎’是我们兰尼尔最厉害的雌鹰,虽然我上学的时候她都是反叛的代名词,但是我们雌鹰私下里都很崇拜她。
她差一点就成为兽勇士了,要不是因为她的妈妈,她现在就是我们书本上不能不提的大人物。”
蛛姀嗤笑。
这种声音让芙洛丽丝涨红了脸。她有些被歧视的羞愤,她微弱地反驳着。
“我没撒谎,‘木莎’真的很厉害,她的天赋特别好,课本里是这么说的。我们兰尼尔也有其他很厉害的雌鹰,只是我那时候没好好学习,我记不住……”
“因为没被特别强调。为什么你知道木莎没成为兽勇士是因为她母亲?”
蛛姀冷淡地问芙洛丽丝,红睫血一样铺散在眼周,黑色的瞳孔危险又迷人。
芙洛丽丝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她无意识地回答着。
“因为课本里写的啊,那是个非常愚昧短视的母亲……”
“嗤。说的像没有佩西拉你们兰尼尔的国王就能让木莎当兽勇士一样。罪魁祸首不是木莎的母亲,是国王。木莎也不讨厌她的母亲。”
芙洛丽丝能感觉到蛛姀语气中不友好的部分,她以为那份戾气是冲她来的,她因为自己知识的匮乏而有些自卑,她的自尊此刻只能由没底气的反问来维持。
“你……你怎么知道?你又不知道木莎,你也不了解木莎……”
“芙洛丽丝。”
蛛姀看着这个还很年轻的雌鹰,无情地说着。
“木莎是我的老师。我来兰尼尔,就是因为参加了木莎老师的项目。”
芙洛丽丝慢慢睁大了眼睛。
“原来她还活着呀!我以为她早就死了呢。”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木莎老师还很年轻,说不定她还赶得上下一次兽勇士选举。”
“我总觉得我的课本里出现的那些鹰族都是历史上的,它们离我很远,我以为它们都死了。那……木莎真的很强大吗?她比那些雄鹰都厉害?”
芙洛丽丝很好奇。她把木莎想成了某种非鹰的、具有传奇色彩的、堪比神明的存在。
蛛姀想起了木莎老师。她不觉得木莎老师孱弱,但她也不觉得木莎老师是有威胁的。
她不是返祖科院的学生,她不知道木莎和玛缇雅比到底怎么样,但对于她来说,玛缇雅的强大是她承认的。
木莎太过内敛,她的能力也是。
“你的问题太多了。”
蛛姀把这句话塞给芙洛丽丝,然后准备离开。她准备去找菲阿娜,她对珐兰坎会用什么理由说服菲阿娜收留特伦塞丹的雌鹰这件事产生了一些好奇。
但芙洛丽丝拽着她,眼神期盼。
“您那么厉害,您的老师还是木莎,您可不可以……”
蛛姀转过头,她注视着芙洛丽丝。
“翅膀长在你自己身上。弗朗西离这里不算远,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可是,离开需要珐兰坎的同意。如果私自出逃被她发现的话,我会被捉回来处以极刑。”
芙洛丽丝咬着唇,手指有些用力。
“这就是我一直不想接触她们的原因……投靠珐兰坎,我就成了珐兰坎的东西,她会保护我不受雄鹰伤害,但是同时我要受她的管制。如果她需要我,我不能拒绝。”
珐兰坎是个暴君。
但不是暴君,就没办法在特伦塞丹建立新的秩序,推行新的法则,也保护不住雌鹰。
蛛姀没有答应芙洛丽丝。
没有生活能力的雌鹰在哪里都会很痛苦,不过如果菲阿娜被珐兰坎的理由说服,那芙洛丽丝可以去腓比烈学习。
想到这里,蛛姀加快了去找菲阿娜的速度。她很想知道珐兰坎用了什么理由——
她走进贫民窟里珐兰坎的住处后,还没开口,她先注意到了菲阿娜沉重的神情。
与此同时,她被浓烈的血腥味袭击,她皱着头以为又是粟兰,但她抬眼,看到了三个陌生的雌鹰。
她们的身体破烂,伤口还在流血,但她们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们的情况比粟兰还要严重,那些伤口触目惊心。
而珐兰坎在粟兰的帮助下开始吸烟,她得意地吐着烟圈。
“这只是一周。要是给我更多时间,我能把她们调的更好。你是个好领主,乖乖,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你,是个好公爵。你肯定在乎你领地里的人,你不想让你的人死了,但是你看,我的孩子们,能培养成完全效忠你的……叫什么来着,我刚学的词,对了,保镖。
你可以尽情使用她们。别那么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怪物,这是她们同意的,她们去给你当保镖,她们的家人就能跟着你去你的领地里学习,你有什么不想让你领地里的人干的脏活累活,就留给她们。她们不会反抗,你再找不出这么忠心的了。
怎么样?菲阿娜,你不能拒绝吧。”
珐兰坎脸上的肌肉扭动着,她觉得她准备的理由完美到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她甚至开始哼上了小曲,而粟兰乖顺地蹲在她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菲阿娜看着那三个没有表情的雌鹰,也看到了蛛姀。
她转向珐兰坎。
“很抱歉。您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
珐兰坎一顿,她把烟吐了出去,看着菲阿娜几乎要破口大骂,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极力推销着。
菲阿娜摇头。
“让人绝对服从,我的队友也可以做到。珐兰坎,正确的交易是,你提出让我能够切实获得利益的条件,我会在其他方面把我获得的利益转还给你。
鹰族的耐痛程度并不是顶尖的。用她们的亲人的未来威胁她们服从,珐兰坎,这样的模式会失控。”
“麻烦。你直接说你想要什么吧。这三个废了。你们滚吧。”
那三个雌鹰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她们惶恐地看了看彼此,又祈求地看向珐兰坎。
珐兰坎冲她们阴森地开口。
“看我干什么?贵客在哪你们看不到吗?我可留着你们的眼睛呢。没用的东西。”
“道德绑架?珐兰坎,你最好看清楚你算计的是谁。”
蛛姀不客气地开口,冷漠地看向珐兰坎。
“特伦赛丹还不是你的,想要摧毁你的统治很容易,珐兰坎,别耍这种没用的心眼。”
珐兰坎没有发火。她对蛛姀的态度向来很好,或许是因为她并没有力气或是能力消灭那些雄鹰——珐兰坎觉得蛛姀像是她的人。
珐兰坎瞥着蛛姀,笑了起来。
“生气了?生什么气,你觉得我残忍?她们早该死了,一个个病的像个小鸡崽,救也救不回来。她们自己也同意,反正都要死了,不如用自己给别人换个有希望的未来。
只是……很显然,我们的菲阿娜看不上她们。也是,外面那世界多美丽,什么都有,我这手段,到底是不够看。”
珐兰坎喟叹着,余光瞟向菲阿娜。
她在示弱。
她的骨头很硬,断了两条胳膊也没让她低头,她粗俗又独断,她在刚才菲阿娜说话的时候没有出言打断,这已经是超出她本能的忍耐。
她有些忍不住了。但看到蛛姀,她又压下长久以来的暴怒,借着和蛛姀说话的由头,微妙地试探着菲阿娜的态度。
“我的这三个孩子,她们也不能白受伤啊。”
珐兰坎说着,让粟兰把她们带下去。粟兰恋恋不舍地走了,蛛姀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再开口。
菲阿娜早就有所察觉。
她从来都知道珐兰坎的局限。但从这里,她看出了珐兰坎的贪婪,或者说,珐兰坎的恐惧。
在特伦塞丹,让珐兰坎成为“肯特”的不是雌鹰,而是赌场。是珐兰坎掌控的产业。
珐兰坎用雌鹰代替了钱。
这虽然在菲阿娜的预想范围内,但那三个雌鹰的惨状仍然刷新了珐兰坎的残忍程度。
在兰尼尔这样的国家里,不同的扭曲程度反映着被压迫程度。珐兰坎以前过得很苦,她不想让她的历史重演,但某种程度上,她又成了主动迫害的那一个。
菲阿娜抬手,制止了珐兰坎地喋喋不休。
“进入我的领地的雌鹰,将永久成为我的领民,不能再返回兰尼尔,这是我想要的条件。”
珐兰坎下意识地想要讨价还价,但话到嘴边倒了一圈,她忽然听明白了。
她喜不自胜地站了起来,恨不得抱着菲阿娜亲两口。
“这叫什么事呢!这哪里是条件,嗳唷,你早说啊,菲阿娜,我的小亲亲,刚才是我不是东西,不识好歹,你瞧瞧我,老了就是糊涂——”
珐兰坎甩着她被改造成粗糙武器的胳膊,毫无预兆地给自己的脸上来了一下。她的脸鲜血直流,力度狠的和刚才那三个雌鹰身上的受伤程度分毫不差。
珐兰坎笑着,对菲阿娜。
“我给你赔个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