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
在落玉楼里混了这么些天,唐今总算确认了齐胜那个相好的身份。
还真就是楼里的龟公。
虽然柳儿当时就跟她说,和齐胜见面的是一个龟公打扮的男子,可对于这位相好的身份,唐今是一直存疑的。
毕竟齐胜往日纳的那些小侍,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小郎。可见她就是好老牛吃嫩草这一口的。
而龟公……
不说年岁了,他的相貌便是年轻个十几岁,也绝称不上美人,怎么瞧也不符合齐胜的喜好。
可打探下来齐胜的相好还真就是这位龟公……
那就只能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这位龟公的身上,一定藏着牵系齐胜的秘密。
唐今不着痕迹地“勾引”起了这位龟公。
不去找年轻貌美的相公们,反而来勾搭他这个年老色衰的龟公,傻子也是会觉得有问题的。
所以唐今的“勾引”相当隐晦,并非主动,而是被动。
比如和相公们胡闹时,假装不经意抬眸对上龟公瞧来的视线,冲他一笑,然后扭过头去继续与相公们喝酒。
再比如在楼上帮相公谱曲作词时,假借思索,视线放空,却刚巧将视线的落点停在龟公的身上,让他以为她在瞧着他,可当他看过来,又让他发现她实际只是望着他的那个方向而已。
再再比如,对楼里所有的僮仆相公一视同仁。
无论是年长的年幼的,好看的还是其貌不扬的,都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去发掘他们身上的优点。
再时不时说上几句“男人无论美丑身上都必有其可爱之处,只是世人不善发掘”之类的鬼话……
在她如此兢兢业业地努力下,终于,龟公开始有些春心萌动了。
从打扮慢慢变得浓艳,到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变得频繁,再到不让其他相公一窝蜂地往她身边凑——
最后,终于,龟公亲自端着酒水上楼,来单独与她说话了。
唐今笑了笑,也不问其他相公为什么没有来,接了酒水邀他共饮。
反倒是把龟公弄得有些不自在了,喝了好几杯后才逐渐放开。
但与她聊着聊着,龟公一不留神,又用习惯了的尖锐嗓音来跟她说话了。
这样尖尖的嗓音是方便招揽客人的,可放在眼下场景就实在有些破坏氛围了。
龟公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僵。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唐今,本想说点什么话糊弄过去,却对上她的那双眼睛。
浅淡的醉意像是一层薄薄的云雾,萦绕在那双银月般的眼眸里。
她瞧着他,就那样专注地瞧着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一不留神露出的丑态,也不觉他口中说的那市井故事浅薄无聊。
她听得很认真。
他越来越难以在另一人身上寻见的认真。
“后来呢?”她低声问他。
席边烧着暖炉。
那点暖意就顺着草席一点一点地蜿蜒而来,如同一条庞大却又实在温柔的巨蟒,缓慢缠绕,连低头预备将他吞没时,都要先温柔地在他头上落下一吻。
唐今看见他眼睫在颤抖。
那双眼里掠过的情绪是什么呢?
心动?怀念?对另一个人忍不住升起的怨憎吧?
谁知道呢。
唐今只笑他,“怎么不说话了?”
……
龟公这一夜和唐今说了很多话,说他平日遇见的一些难缠客人,说楼里相公们每日给他招的麻烦,再说说他日里的生活又是有多么枯燥乏味。
像是很久都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听他说过这些话了,龟公一直说,一直说,唐今也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有一丝凉意晕开在颈间,唐今偏头看了一眼,天空飘起了雪。
龟公又在说话,手里抱着月琴却颇有些犹豫,“娘子这曲做得真是极佳,可惜我已多年不弹琴,都忘了该怎么拨弦了……”
唐今收回视线,“无妨,我再教你便是。”
……
这么一夜下来,唐今累得够呛。
回到家里唐今都想直接往床上躺了,可想着马上就要到家的嵇隐,她又只好撑着去换了衣服,装作刚醒不久的样子出去接人。
但今日归家的嵇隐却明显和往日有些不同。
——他的手里竟没提着东西!
饭!
她的饭!
她的包子馒头饺子馄饨鸡蛋大馅饼鸡鸭鱼肉满汉全席龙肝凤髓呢?!
没了?没了?!
唐今不信。
昨天落玉楼的生意也就一般,不可能一丁点食材都没剩啊。
唐今丢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啪嗒啪嗒小跑着迎了上去,“阿兄,你回来啦?”
嵇隐动作一顿,关了门,才转过身去看她。
这一看就看见她鬼头鬼脑在他身上四处打量,还把脑袋凑过来闻他。
嵇隐的思绪瞬间就被她给搅乱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瞧什么呢?”
坏了。
唐今真没在他身上闻见免费早饭的香味。
嘴一瘪,唐今也不说话了,就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他。
嵇隐:?
唐今瞪。
唐今努力瞪。
唐今坚强不息坚决不放弃地瞪瞪瞪瞪瞪。
唐今——唐今嘶了一声低头揉眼睛。
风好大,她眼珠子好疼。
嵇隐没忍住被她逗笑了。
唐今委屈地瞪他,也不跟他打哑谜了,瓮声瓮气地,“阿兄,早饭。”
嵇隐:?
她这么一说,嵇隐才发现自己今日忘了提竹篮。
再看她那副可怜巴巴等待他投喂的样子……
像是鸟巢里那些叽叽喳喳叫个没完,等着大鸟来喂食的小鸟,可爱又招人烦。
他怎会将眼前这个馋鬼跟花楼里那个风流客联系起来的?
二人的身形是有些相似,可当时那个角度他瞧得也不甚清晰,而且只是匆匆一眼……
那人肤色还偏黑,而眼前的馋鬼……嵇隐伸手在她嫩白的脸上狠掐了一把。
唐今瞪大了眼睛,“阿兄?”
嵇隐唇角微扬,“厨房有鸡蛋,自己去煮。”
“啊……”
“晚上做肉吃。”
“啊!”唐今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真是馋鬼。
嵇隐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这才回屋去准备洗漱睡觉。
只是打了水正要洗脸,洗脸的帕子上却又不知为何沾到了一抹铜色。
嵇隐疑惑看了会,没看明白这抹铜色是什么东西,打哪沾的,摇摇头正要把帕子按水里,他动作又忽地一顿。
好半晌,他抬起手,看向方才掐过某人脸颊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