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一
下午嵇隐睡醒后,如约给唐今做了肉吃。
虽只是简单的肉丸汤,但唐今依旧吃得很开心,又从头到脚地把嵇隐夸了一遍,话里话外都表示要跟他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而嵇隐对此的反应十分平淡……
平淡得甚至是有些冷淡了。
是已经听腻了她这些话?可他昨日还被她说得脸红呢,不至于一天的时间就脱敏吧?
唐今视线在他脸上打量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一点熬夜的痕迹,当即问他:“阿兄今日没有睡好吗?”
嵇隐低眸瞧着碗,长睫盖住了他眼里的情绪。
半晌,他嗯了一声。
唐今忙问:“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
“只是做了个梦。”嵇隐忽而打断她,直直抬起那双幽紫色的眸子注视着她,“一个不太好的梦。”
唐今被他看得愣了一下,不等她问他梦到了什么,嵇隐又敛下了眸子,端起碗起身,“我先走了。”
说着他去厨房放了碗,回屋拿着钥匙就出门了。
唐今还想跟他告别,追到门口却发现他人已经走远了。
瞧着他的背影拧眉思索了一会,唐今实在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摇摇头,唐今回去吃完饭,也回屋换了身装扮去落玉楼了。
昨日刚钓上大鱼,今日不宜过早松钩,最好是趁热打铁把这鱼儿钩紧些……
唐今一到花楼,便察觉龟公的视线投了过来。
昨日聊天时她有意无意说了句喜欢紫色,而今日龟公穿的衣衫就正是紫色的。
不过还不等龟公上来迎她,周围一个个的相公就先围了上来。
胆大的直接往她怀里靠,胆小的也上来拽她袖子拉她的手,唐今一时还真有些脱不开身——当然她也没想着要脱开身,就笑着被相公们拉上了二楼去。
身后龟公的脸色早就气黑了,但不知想了些什么也没有跟上楼来。
——或是对背叛齐胜这事仍有纠结。
看来他与齐胜的情谊确实不一般……
唐今也不急,就在楼上先跟相公们玩着,一直闹到接近子时才独自一个人下了楼。
并超绝不经意地让龟公看见她去了后院。
站在院里凹了快小半刻钟的造型后,身后终于有脚步声靠近了。
龟公的语调酸酸的,“那么多美人儿渴着娘子,娘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后院里来了?”
唐今笑了声,“美人虽好,可也不忍冷落了这一场风雪。”
龟公走到她身侧,“娘子冷落的只是风雪吗?”
唐今侧眸看他。
龟公也瞧着她,面上倒是一副丝毫不怯场的模样,但唐今还是在他眼里找见了一丝紧张。
唐今道:“今日的衣衫与你很配。”
醒时、醉时,对相公们、对僮仆,她总是笑着的。
笑得温柔,也笑得慵懒,他们努力在她那双温柔的眼中寻找自己的身影,可找啊,找啊,却只是让自己溺得更深。
那双眼里照见一切,又从未真正地清晰照见过任何一人。
但此刻。
与他说这句话,这句如此简单而平淡的话语,她没有笑。
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没有弥漫醉意,没有蒙盖着雾,就只是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龟公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咚、咚……强烈地震响在这一片风雪里。
……
让龟公动摇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从他身上挖出有关齐胜的事。
但这恐怕就不是一点暧昧勾引能做到的了……为了不引起龟公和齐胜的警觉,她还不能操之过急……
或许是酒喝多了风吹久了,也或许是这花楼里的香粉味太重了,唐今稍稍有些头疼。
她抬起头想呼吸口新鲜空气,可视线抬起,却蓦然看见了那道站在廊下的身影。
不知他是从何时起站在那里的,也不知他究竟在那儿站了多久。
那处廊下的灯笼刚好坏了,二楼上的光也穿不过灰色的瓦檐,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雪花一片一片地从天空上往地下落,风却不知何时停了,甚至好像连一丁点的风都没有了,就只有安静下落地,要淹没这天地般的雪。
唐今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
他呢?
“……娘子,娘子?”
身前的呼喊让唐今回神,她低头看向龟公,又习惯性地挂起笑,“嗯?”
“娘子瞧什么呢?我说话你都不听……”龟公奇怪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就“呀”了一声,嫌恶拧起眉,“他怎么跑出来了?娘子快别看。”
说着龟公就拉着她转了个身,像是生怕她吓着似的,“那是我们楼里的厨郎,做饭还算凑合,但脸上长了块青斑,生得跟恶鬼似的……”
“我平日都叫他待在后厨里不要出来的,今日不知怎么跑出来了,没吓着娘子吧?”
唐今想笑着回话但又实在有些笑不出,视线再次看向廊下——
那儿已经没了人。
……
即便要用“涂了黑粉”“雪大或许没看清”之类的话自欺欺人,唐今也没法说服自己。
还是面对事实吧。
晨钟敲响,唐今没有再和往常一样紧赶慢赶地抢在嵇隐前头跑回家,而是索性就站在了街道尽头等嵇隐。
没有一会,嵇隐提着竹篮缓缓走了过来。
天色昏暗,唐今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见他走到了自己跟前也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不由得开口喊了他一声:“阿兄……”
嵇隐径直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唐今唇动还想叫住他,可看了一会他的身影,又慢慢闭上了嘴,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回家。
落了一整夜的雪,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
靴子踩在这些雪里,咯吱咯吱地,不断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声音。
今日的这条路好像有很长,好像很难走,终于走到家的时候唐今都松了口气。
但她很快又把这口气提了起来。
担心嵇隐会不让她进家门。
好在嵇隐还是没有直接把她锁在门外,唐今跟在他身后进了门,也隐约瞧见了一点希望,“阿兄……”
“滚。”
“……阿兄?”
“今日之内收拾好东西。滚。”
像是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唐今从未听他用过如此冰冷的语气,也从未在他的语气中感受到过如此极致的厌恶。
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甚至不愿回头看她一眼,嵇隐回屋,砰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