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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多安话音刚落,原本刚刚安静下来的大厅瞬间再次沸腾起来。众人仿佛找到了新的兴奋点,纷纷放下酒杯,拍着桌子,吹着口哨,大声地起哄、调侃,欢快而粗野的笑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们充满活力的、略显粗鲁的欢快声音,混杂着麦酒的香气,顺着木窗的缝隙飘荡到外面清冷的夜色里。此刻,这座边境哨站的营房,窗户里透出昏黄而温暖的烛火,在这片寂静的山林背景下,看上去格外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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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刚蒙蒙亮,巡境队营地不远处那座扼守要道的边境哨站,便如同一个苏醒的巨人,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木质栅栏内外,早已是人声鼎沸,车马辚辚。随着南境伦巴第战事的彻底平息,近日来北上的商队数量明显增多,规模也远胜从前。
长长的骡马队伍满载着用油布覆盖的货物,蜿蜒在哨站前的空地上,等待着通关检查。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和搅起的尘土,以及从货物缝隙中飘散出的、属于南方的独特气息——浓郁的香料味道,以及偶尔传来的、瓷器轻轻碰撞的脆响。这些都是北方勋贵和富商们翘首以盼的紧俏南货,其数量和种类都比战前丰富了许多。
哨塔上值守的士兵扶着长矛,睡眼惺忪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盯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负责核对文书、征收关税的吏员嗓子已经有些沙哑,面前简陋的木桌上,堆放着一摞摞羊皮纸文件和叮当作响的钱箱。
人流的急剧增多,固然带来了可观的关税收入,但也让驻守在一旁营地里的巡境队的任务变得越发繁重和棘手。
利益的诱惑下,总有人铤而走险。不少资本不厚、或是意图获取更高利润的小商贩,不再老老实实地通过官方哨站缴纳过境税,而是像狡猾的狐狸一样,雇佣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导,钻巡境队防卫的空子,从那些偏远、难以监控的山口和密林小径偷摸入境,潜入威尔斯省。
他们像渗入沙地的水流,避开主要道路,将手里的货物一路悄无声息地运往北方,以逃避那笔不小的税款,赚取更多的钱财。这无疑是对威尔斯领地权威的挑战。
驻地一楼大厅旁那间狭窄的公事房里,仅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晨光,雷多安不得不依旧点着一盏牛油蜡烛。
跳动的昏黄火苗下,他的双眼锐利如鹰,正死死盯着摊在粗糙木桌上的羊皮地图。粗壮的手指沿着上面蜿蜒曲折的边境线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一处标记为“野兔径”的山口位置。
此前,他多次带着手下弟兄们出击,也确实逮住过不少试图偷偷入境的家伙,收缴了他们的货物,关上几天杀杀威风后,大多也就放了。毕竟,严格说起来,这些人也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匪徒。
然而,这种小惩大诫似乎并未起到多大作用。随着南北商贸的再次繁荣,对利润的贪婪追求如同野草般烧不尽,让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铤而走险。这不但极大地增加了巡境队的负担,没日没夜地疲于奔命,更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一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杂碎!”雷多安低声咒骂了一句,指尖在那处位置来回摩擦,仿佛要将地图戳穿。
今日,他不打算再被动等待了。他点了三个小队最机灵、最能吃苦的士兵,准备亲自带队,前往“野兔径”附近那片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山林里蹲点。他要在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最松懈的时候,如同捕猎的豹子般猛然扑出,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对于他和他手下这群由“前山匪”转正的巡境队员来说,抓捕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并不算什么难事。
雷多安心里清楚,若长此以往放任不管,这股歪风只会愈演愈烈。今天是小商小贩,明天就可能是成规模的“走私”团伙。这不仅会形成一股目无法纪的坏风气,更会让威尔斯省平白损失一笔不小的税收——这些钱,可是用来养兵、筑路、维持领地运转的命脉。
他这位巡境队长,拿着领主发的饷银,肩负着守护边境、保障税收的责任,若是眼睁睁看着这些蛀虫肆意妄为而无所作为,那他将难辞其咎,也对不起亚特对他的信任。
“哼,真当我是吃干饭的?”他冷哼一声,猛地直起身,烛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坚毅的阴影。“这次,非得打断他们几根骨头,让这群杂碎长长记性不可!”
他抓起靠在墙边的长剑,挎在腰上,大步流星地走出公事房,对着外面早已集结完毕、肃立等待的三个小队士兵,发出了粗犷而简短的命令:
“出发!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我们要去‘野兔径’抓老鼠!”
随着雷多安那声粗粝如砂石摩擦的号令落下,早已摩拳擦掌、等待多时的巡境队老伙计们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着的、如同野狼般的低吼应和。
旋即,一行人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里带着娴熟与草莽的彪悍。马鞍旁挂着足够支撑数日的干粮袋和皮质水囊,随着战马不安的踏步轻轻晃荡。
这近三十人的队伍,如同一条被拉长的毒蛇,依次离开了略显喧嚣的驻地。马蹄踏起细小的尘土,朝着西边那片连绵起伏、林木茂密的山岭快速行去。晨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土路上,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此次队伍中,多了一个格外醒目的年轻身影——雷多安的儿子,军法官马修。这个骨子里流淌着战斗血液、向来渴望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年轻人,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抓捕猎物”的机会。他骑着战马紧跟在父亲侧后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和两侧的山林,右手紧紧握住缰绳,神情既有着军法官的严厉,也带着一丝出猎前的兴奋。
没过多久,当这一行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通往西边山林的蜿蜒小径,被浓密的树荫彻底吞没时,驻地旁边那座边境哨站,开始变得更加忙碌和喧闹起来。等待通关的商队排得更长,吏员的吆喝声、骡马的嘶鸣声、车轮的嘎吱声混杂在一起,预示着这又将是一个关税收入丰厚的一天。
而山林深处,一场针对非法越境的“狩猎”,已经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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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带的什么货物?”
哨站关卡处,一名面色严肃的吏员头也不抬,用鹅毛笔敲着摊开的羊皮纸账簿,例行公事地盘问着一个刚走上前来的、穿着色彩鲜艳的普罗旺斯式华服、身材略显臃肿的商人。
这个商人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礼貌地朝税吏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圆滑:“尊敬的大人,我们是从普罗旺斯来的小商队,携带的都是一些寻常货物。”
随即,他语速平稳地报上清单,“主要有:上等的阿尔勒海盐,二十袋;普罗旺斯橄榄油,十大桶;尼姆产的羊毛织物,五十匹;还有一些南方的香料,胡椒和肉桂,共计五箱;另外就是些零散的蜜饯和普罗旺斯草药。哦,对了,还有十桶不错的朗格多克葡萄酒和五车用于建筑的石材。”
吏员听完,不动声色地朝旁边待命的同僚和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会意,立刻走向商队停靠的马车,开始逐一掀开油布,核对货物种类并清点数量。
趁着这个间隙,商人上前两步,然后大大方方地和吏员闲聊了起来,试图拉近关系。
“这位大人,最近道上都在传,说勃艮第公国的大军已经完全撤退了,不知是真是假?”商人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留意着吏员的反应。
吏员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一边在账簿上记录着什么,一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回答道:“确实撤了。仗打完了,路也就通了。不然,你身后也不会有这么多排队等着过境的商旅。”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是,那是,”商人连忙附和,“和平才是生财之道啊。希望以后这条路能一直这么太平,大家都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他呵呵笑着,话语中充满了对持续和平的期盼。
不一会儿,前去查验货物的吏员同僚走了回来,低声在负责记录的吏员耳边说了几句,确认货物种类和数量与申报基本相符。
吏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迅速在过境文书上写下了应交的过境税额,然后拿起桌角的铜质印章,蘸了印泥,用力盖在文书上,随后将文书递给商人过目。
然而,这个臃肿的商人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税额总数,脸上笑容不变,便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利落地数出相应的钱币,推到吏员面前。同时,他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钱堆上多留下了一枚亮闪闪的银币,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讨好:“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