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煌沙漠的夜晚,白日的灼热早已退去,侵入骨髓的森冷笼在亿万吨流沙之上。一弯寒刃般的残月高悬于墨蓝天幕,将清冷的光辉洒向无垠沙海。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却潜藏着暗流汹涌。
月光下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沙粒掠过土墙发出的细微呜咽声。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西奇镇上,他身披一件纯黑长袍,宽大的兜帽将他面容彻底掩盖,只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深邃阴影。他快步行走在沙地上,悄无声息,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径直朝着那泛着幽暗波光的鸴湖走去。
就在这黑袍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湖边的黑暗后不久,另一个身影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街道的阴影处。他整个人仿佛融入在黑暗中,看不清样貌,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翻涌着极其复杂的神色。他望着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干瘦的拳头不自觉地死死攥紧,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终于……等到你们了。千年的血债,该用血来偿了……”他低沉的声音如同沙漠夜风的叹息,却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坚定与杀意。随即他身形一晃,并非快速奔驰,而是如同融入了大地本身,以一种奇异而隐蔽的方式,向着鸴湖方向潜行而去。
鸴湖湖底,就在夏景淞兄妹二人准备带着犬禹的灵体离开时,异变陡生。
“嗡!”一股无比阴冷的邪恶力量,骤然从湖面上方贯透而下。只见那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在消散的沙尘和犬禹的灵体之间。他的出现,让原本趋于平和的空间再次凝固,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邪力又开始隐隐躁动。
“哼,真是令人感动的场景。”黑袍下传来中性而缥缈的声音,却又带着一丝嘲弄与冰冷,“作孽千年的灵魂收割者,最后竟想得到救赎?小子,你问过我们夜墓城了吗?”
兄妹二人闻言,脸色骤变,立刻闪身挡在犬禹的灵魂与心源火之前。
夏景淞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道:“夜墓城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黑袍使者轻笑一声,干枯的手指指向犬禹和夏希灵手中那团心源火,“自然是收回属于夜墓城的东西。他的灵魂以及由他执念意外诞生的心源火,这都是完成‘万质熵灭归灵大阵’最后一步的关键祭品,岂容你们两个小毛孩子破坏?”
“祭品?”夏希灵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然呢?”黑袍使者似乎很有兴致揭露真相,“你们以为那所谓的复活是真的?可笑!荒沙之噬的毒是我们引他中的,告诉他需要千名女子灵魂来复活他妻子的谎言是我们编的,就连那枚让他变成沙噬之灵的丹药,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让他成为我们高效收集充满痛苦与执念灵魂的完美工具罢了。”
黑袍使者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妻子离曦的魂魄,早已在成为雕像的那一刻就被抽离出来,作为第一个核心祭品封入阵眼了。他这千年来的痛苦、挣扎、罪孽,不过是为我夜墓城的伟业添砖加瓦而已。现在是他贡献最后价值的时刻了,用他这饱经折磨的灵魂和这奇特的心源火,点燃大阵的终焰!”
“混账!”一声蕴含了无尽痛苦与愤怒的咆哮从犬禹的灵体中爆发出来。他刚刚被唤醒的意识,听到了这比千年折磨更加残酷的真相。他心中的希望彻底粉碎,整个灵体剧烈波动,几乎要当场溃散。
夏景淞和夏希灵亦是怒火中烧,一股寒意从心底直冲头顶。这夜墓城的邪灵利用他人的挚爱之情,编织如此恶毒漫长的骗局,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你们……真该死!”夏景淞再无多言,周身冰蓝色神光冲天而起,整个湖底的水温瞬间降至绝对零度边缘,无数冰晶凭空凝结,化作亿万利刃,指向黑袍使者。
“玄冰神诀—万载永劫葬!”怒吼声中,无数幽蓝色的冰晶利刃快速搅动,并生成一股充满毁灭气息的寒冰风暴,夹着万载玄冰之威,朝黑袍使者猛烈卷去。
黑袍使者冷哼一声,只是轻轻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只见寒冰风暴靠近那黑色漩涡,竟如同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噬,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泛起。那漩涡仿佛连接着永恒的虚无,能吞噬一切光、热、生命与能量。
“心火照魂!”眼见黑袍使者实力惊人,夏希灵娇喝一声,试图用心源火的力量干扰对方。
顷刻间,黑袍使者周身黑雾如同沸水般翻涌,他发出一声闷哼,迅速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他似乎对这蕴含至情之力的火焰有所忌惮。
“暗夜蚀魂!”黑袍使者袖袍一挥,一道漆黑的死亡冲击波猛然轰向夏希灵。
夏景淞闪身挡在妹妹身前,身后冰帝法身爆发出无比璀璨的玄冰神光,对准那死亡冲击波轰出一拳。
岂料那巨大的冰拳瞬间被击成碎片,连着冰帝法身也崩裂成沙。夏景淞闷哼一声,被震退数步,脸色微微发白。
“天星玄寒之力?不愧是来自北星冰湖的传承,确实有些本事。”黑袍使者眼见暗夜蚀魂居然被挡了下来,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认真,“看来,不动用真格的手段,是拿不下你们了。”
阴笑一声,黑袍使者双手结出一个诡异复杂的印记,口中念念有词。他周身黑雾疯狂涌入他面前的虚空:“以千魂为引,唤夜墓城守护神阿弥刹,降临于此!”
突然,虚空如同布帛般被撕裂,一尊巨大的雕像缓缓从中踏出。这魔像高约三丈,通体呈暗黑色泽,却又隐隐泛着一种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暗红纹路。它的形态类人,却生有三头六臂。中间的头颅面目狰狞,獠牙外露,双眼是燃烧着蓝色鬼火的空洞。左侧头颅则是一副悲悯哭泣的表情,眼泪是凝固的黑色晶石。右侧头颅却是一张空白的面孔,无眼无口无鼻,透着极致的诡异。
它的六只手臂各自持有不同的武器,一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巨剑,一根缠绕着无数冤魂的锁链,一把不断滴落腐蚀液体的匕首,一面刻画着痛苦面孔的骨盾,一条如同活物般扭动的阴影之鞭,以及一只空空如也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手掌。
这尊魔像出现的瞬间,一股远比沙噬之灵更加邪恶的气息弥漫开来,连湖底空间似乎都发出了一阵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它脚下的大地瞬间沙化、腐坏,化作一片不断崩灭的死亡领域。
阿弥刹魔像的双眼锁定了夏景淞和夏希灵,它甚至无需黑袍使者指挥,便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让兄妹二人神魂剧震。同时,它庞大的身体如闪电般出现在夏景淞面前,那柄燃烧着黑焰的巨剑当头劈下。
“轰!”冰屑飞溅,夏景淞身外的玄冰护体神光被这股巨力劈得粉碎,他整个人倒飞出去,手臂一阵酸麻。更恐怖的是,那黑焰竟能附着在玄冰上燃烧,不断侵蚀他的神力。
夏希灵试图以冰莲净土消解黑焰,然而魔像那空白面孔的头颅微微转向她,空着的手掌对准她身体猛地一拉。夏希灵周身的冰辉与神力竟被强行扯离身体,投向那空洞的手掌。她脸色一白,急忙切断神力连接。
阴森邪恶的嘶吼声中,魔像六臂齐动,黑焰剑、冤魂锁、腐蚀匕、阴影鞭……各种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轰向兄妹二人,每一击都蕴含着不同的邪恶之力,或腐蚀、或束缚、或吞噬、或直接湮灭。
它水火不侵,夏景淞的极致冰封只能在它体表留下白痕,转瞬即逝。它力大无穷,每一次碰撞都让兄妹二人气血翻腾。它更拥有诡异的能量吸收与攻击能力,让兄妹二人惯用的战术几乎失效,瞬间陷入了苦战,只能凭借精妙的身法和强大的根基勉强周旋,险象环生。
就在夏景淞和夏希灵即将被阿弥刹魔像逼入绝境时,一个苍老却充满无比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夜墓城的刽子手,你们的阴谋,到此为止了!”
只见一道土黄色的光芒闪过,季老板的身影出现在了湖底。然而此刻的他,与之前那个憨厚朴实的烧陶匠人判若两人。他依旧穿着粗布麻衣,但身形却挺拔如松,周身环绕着厚重如山岳般的气息。他的眼神不再浑浊,而是锐利如鹰隼,充满了积压千年的怒火与仇恨。他手中托着的不再是陶坯,而是一尊散发着狂霸光芒的泥塑武士像。
“季老板?你……”夏希灵惊讶地看着他。
“二位小友,抱歉,老夫此前对你们隐瞒了身份。”季老板目光死死锁定黑袍使者,“我并非普通的匠人,我是千年前,夜墓城真正居民的末裔!”
他语速极快,却字字泣血:“千年之前,夜墓城并非邪地,只是处在一个异常复杂的地磁环境中,四周天幕因磁场扭曲而常年呈现黑色,故得夜幕之名!我们世代居住于此,虽环境特殊,却也安居乐业。直到有一天,城中大祭司为了获取更强的力量,竟背着所有人烧制了一尊沟通冥古邪神的泥塑神像,就是你们眼前这尊阿弥刹的原型!”
他眼中流露出恐惧与痛苦:“就在神像将成之夜,原本恒定黑暗的天幕竟毫无征兆的电闪雷鸣,那些雷霆是诡异的暗紫色,充满了邪恶的气息。突然,一道前所未有的紫电撕裂黑暗,直劈神像。紧接着,虚空裂开,一股充满恶意的异界意志突然降临,并占据了那尊泥塑!”
“然后……屠杀开始了。”季老板的声音因痛苦而颤抖,“那魔像……它根本不是神,是毁灭与终结的化身!它……它见人就杀,用最残忍的方式……撕碎、吞噬、将活人瞬间化为齑粉……鲜血和惨叫淹没了整个城池!我的父母……我的兄妹……就在我眼前……我躲在尸堆里,看着那空白的面孔……那是我永恒的噩梦!”他的身体因回忆而微微战栗,但眼中的仇恨之火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而你们这些所谓的夜墓使者!”他猛地指向黑袍使者,目眦欲裂,“你们不过是那邪像利用夜幕城精湛的烧制手段,制造出来的半人半灵的恶魔!”
黑袍使者对此毫无触动,只是冷冷道:“苟延残喘的余孽,能活到今天已是侥幸,还敢现身,那就一并化作魔像的养料吧。”
“大言不惭,为了对付你们,老夫这些年也没闲着!”季老板怒吼一声,他手中的泥塑武士像仿佛活了过来,绽放出万丈豪光,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战神。战神手持巨杵,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狠狠砸向黑袍使者。那力量并非冰系的寒冷,也非死亡系的毁灭,而是最厚重的大地之力与不屈战意。
“千年血债,今日清算!”季老板须发皆张,积攒了数千年的怨火彻底爆发,他与那战神合二为一,攻势如同山崩海啸,竟将黑袍使者死死缠住!两人都是修为高深之辈,一时间黑光与黄芒激烈碰撞,法则交织,打得难分难解。
“二位!”季老板的声音在激战中传来,“那魔像阿弥刹核心在其空白面孔之后的异界结晶中,寻常攻击无效,需以至情至性之力冲击,扰乱其与这个世界的连接,再以绝对的力量击碎!它就交给你们了!”
夏景淞和夏希灵闻言,精神一振。虽然季老板拦下了最强的黑袍使者,但阿弥刹魔像依旧极难对付。兄妹二人再次对视,眼神交汇间已有了决断。
夏景淞深吸一口气,将剩余的神力提升至极限,“冰极神域!”以他为中心,一个绝对的冰封领域瞬间展开,延缓了阿弥刹魔像的攻击,并将其周身的死亡领域压缩到极致。
“希灵,就是现在!”
夏希灵点头,她双手捧起那团心源火,将自身全部的情感、对犬禹与离曦悲剧的同情、对夜墓城邪灵的愤怒、以及对兄长的信任……所有纯粹而强烈的情感,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心源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冰蓝色,而是化作了纯净且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情感的七彩流光。
在夏希灵全力催动下,七彩流光如同跨越了时空,无视魔像的一切防御,直接照射在它那张空白的面孔之上。
顷刻间,阿弥刹魔像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它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六臂的动作变得混乱不堪,攻击也失去了章法。那来自异界的邪恶意识,似乎被这方世界最炽热的情感力量所干扰。
“就是现在!哥!”夏希灵喊道。
“终极玄冰,破界一击!”夏景淞眼中寒光爆射,他并指如剑,将所有力量凝聚于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洞穿虚空的冰蓝神枪。神枪以超越思维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阿弥刹魔像空白面孔之后,那隐约散发着异界气息的扭曲核心。
“咔嚓!嘣!”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阿弥刹魔像化为一大片尘埃,消散在冰冷的湖水中。
与此同时,黑袍使者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他与阿弥刹魔像心神相连,此刻魔像被毁,他也遭到同源重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消散的魔像,又看向夏景淞、夏希灵以及季老板。他知道今日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北星冰湖……夜幕城遗民……很好,我记住你们了!”黑袍使者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三人一眼,身体猛地化作一道黑烟,强行撕裂空间遁走。
湖底战场,暂时恢复了平静。而笼罩在夜墓城之上的巨大阴谋,才刚刚揭开一角。犬禹与离曦的结局,又该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