鸴湖湖底,季老板正欲去追黑袍使者,却发现犬禹的灵体此时变得无比虚弱,明灭不定,已处于彻底消散的边缘。再看夏景淞面色也十分苍白,气息萎靡,而夏希灵俏脸亦是毫无血色,身体微微摇晃。
“此地不宜久留,夜墓城的爪牙可能去而复返,随我来!”季老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大手一挥,一股厚重温和的大地之力包裹住虚弱的兄妹二人以及那即将溃散的犬禹灵体。接着他身形一动,便如同融入土石般,带着夏景淞二人和那灵体迅速离开了湖底。
他们并非向上回到湖面,而是朝着与西奇镇相反方向,来到了龙脊雪山山麓的某个隐秘角落。又穿过一条被巧妙幻阵掩盖的狭窄岩缝,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只见这石室四壁打磨光滑,上面刻画着与烧制泥塑相关的古老图腾。密室中央是一座造型古朴且布满了岁月痕迹的窑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与一种奇异的灵药香气。这里,显然是季老板真正的秘密工坊。
季老板将夏景淞兄妹二人安置在石室角落的蒲团上,又从窑炉旁取出几个密封的陶罐,倒出些许泛着莹莹绿光的粘稠浆液。他把这些浆液递给二人,道:“这是用龙脊雪山绝壁上的地脉石乳混合数种温养元神的灵草调配的,对恢复元气有奇效。”
夏景淞和夏希灵也不客气,接过服下。浆液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温润浩大的暖流,滋养着他们干涸的经脉与疲惫的神魂。北星冰湖的传承本就玄妙,加上他们根基深厚,不过调息了约莫一个时辰,二人脸色便恢复了红润,损耗的神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夏景淞率先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锐利。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犬禹的灵体,不禁皱眉问道:“季老板,犬禹……他的灵魂何在?”
季老板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石桌前,桌上摆放着各种奇特的泥土、矿物和刻刀。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指了指石桌中央的一个一尺来高的泥塑。那泥塑栩栩如生,正是犬禹未变异前那坚毅俊朗的模样,只是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陷入了沉睡。
“他的灵体受创太重,得知真相后更是濒临自我湮灭的极端情绪中。老夫只得用这养魂息壤暂时将他的灵体封存其中,可保其灵性不散,但也如同活死人,无法苏醒,更无法离开这泥塑。”季老板叹了口气,“眼下,想要救他,唯有一个办法就是为他重铸一具身躯。”
“重铸身躯?”夏希灵美眸一亮,随即又涌上忧色,“这……这能做到吗?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季老板走到石桌前,目光扫过那些材料,眼中流露出属于真正宗师的光芒:“老夫一族,世代精研烧制与炼制之道,巅峰之时,甚至能赋予泥石生命。为灵体重塑肉身虽极难,却并非不可能。只是……”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所需材料,无一不是天地奇珍,寻觅起来,难如登天。”
他拿起一枚炭笔,在一旁光滑的石板上开始书写,边写边解释道:“第一,凝聚肉身之基的千幻青空胶。此物并非凡胶,乃一种存在于空间裂隙边缘、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异流体。它能完美模拟血肉筋膜的质感与活性,是塑造躯体的最佳基底。据说在幻空海的深处或有出产,但那地方空间紊乱,危机四伏。”
“第二,构架神经与气脉用的星辰灵丝与地脉元髓。星辰灵丝需采集九天星辰坠落时,其核心未被燃尽且蕴含星辰精粹的结晶拉丝而成,用以构筑承载神识与指令的神经网络。地脉元髓是大地龙脉灵气凝聚成的液态精华,一滴便可滋养万里山川,用以塑造运转能量的气脉经络。前者可去坠星荒原碰碰运气,后者则深藏于龙脊雪山的主脉核心,有强大的古老生灵守护。”
“第三,铸就骨骼与血液的不朽龙脊木与赤煌血精。不朽龙脊木并非树木,而是某种上古真龙陨落后,其龙脊骨与一种奇特金属矿脉共生演化而成的神料,坚逾金刚却又蕴含生机,是铸造骨骼的不二之选,只在龙族遗迹或极险恶的太古战场可能找到。赤煌血精则更为稀有,是赤煌沙漠地底深处,万年火煞与生灵血气偶然交融形成的晶体,炽热而充满生命力,可化生为最契合这具躯体的血液。”
“第四,点化脏器与融合灵魂的五行造化莲与安魂定魄珠。五行造化莲乃天地五行本源之力平衡之地才能孕育的奇珍,一莲生五叶,各蕴一行本源,可演化心肝脾肺肾诸般脏器,协调阴阳。而安魂定魄珠则能稳固新生的灵魂与肉身的连接,避免排斥,通常只在极阴又极阳交汇的秘境,如阴阳交界之井方能找到。”
季老板每说出一种材料,夏景淞和夏希灵的眉头就皱紧一分。这些材料无一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之物,任何一件现世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此外让兄妹二人暗自心惊的是,季老板对烧制活人身躯十分精通,他们这些夜幕城原住民到底是何种存在?
“材料虽难,但并非毫无希望。”季老板看向二人,“老夫需要在此准备烧制身躯的前期工作,调整窑炉,炼制辅助的胚胎。寻找材料之事,恐怕要劳烦二位了。”
夏景淞沉声道:“此事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季老板,那夜墓城邪像究竟是何来历?还有那些邪灵,为何如此难缠?”
季老板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凝重,他放下炭笔,声音低沉:“我之前说过,夜墓城原名夜幕城,因其所在之地乃一处极其复杂诡异的地磁原点,天幕因磁场扭曲而常年漆黑如墨,故得此名。它并非与幽冥毗邻,而是处在一个万物走向衰亡的节点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用更易理解的方式解释:“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行规律。从有序走向无序,从生机勃勃走向死寂荒芜,此乃大道循环之一面。而如今占据夜墓城的那些邪灵,其本质便是这‘由生入灭’过程中,所诞生的象征着终极死寂的天外邪恶生命体。”
“你可以将它们理解为热量与温度自然演化到终结时的具象化产物。”季老板说出了这个古老而晦涩的话语,“在老夫数千年的研究中,发现它们并非我们认知中的生命,而是某种规则的扭曲体现,是万物归于死寂与能量彻底耗散后的延续。它们刀剑难伤,并非因为防御强大,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在不断吞噬秩序与能量,使攻击无效化。它们水火不侵,是因为水火之力也会被其寂灭特性同化吸收。它们充满诅咒与不可思议的邪力,那是熵增的直接表现。据我估测,天元大陆上的大多法诀,无论多么精妙,只要其本质仍是有序的能量,对上它们那无序与死寂,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更可怕的是,它们能操纵那种被异界意识污染的邪像,整体实力极其恐怖。据老夫观察,这些邪灵中的大部分都沉眠在沙漠深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正是在等待那‘万质熵灭归灵大阵’开启,而一旦大阵开启,它们就能无止境地汲取天地间的灵气与能量,届时恐怕整个天元大陆都将化为死域。”季老板深吸一口气,“目前,只有极个别强大的邪灵,比如那黑袍使者在地面活动,否则以它们的力量,便是千里之外底蕴不俗的开天派,恐怕也早已被它们抹去。”
夏景淞神色冷峻,他深知开天派的实力,若真如季老板所言,这些邪灵堪称整个天元大陆生灵的心腹大患,其威胁远超寻常妖魔。
夏希灵则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点,她好奇地看着季老板,轻声问道:“季老板,您……您是如何存活了数千年的?这绝非寻常寿元所能及。”
季老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沧桑的笑意,他指了指自己现在的身体:“丫头观察入微。我们夜幕城遗民,在锻烧与炼制上的造诣,确实有些独到之处。这数千年来,老夫并非依靠枯坐修炼延长寿命,而是不断更换躯壳。”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石壁,看到了数千年的光阴流转:“每隔五百年左右,当一具躯壳开始走向衰败,无法承载我日益强大的灵魂与记忆时,我便会提前准备,搜集各种天材地宝,为自己精心‘烧制’一具更完美的新躯壳。然后,运用族中秘传的灵塑转生诀,将自身的灵魂、记忆、乃至修为根基,小心翼翼地剥离、转移,植入新的躯壳之中。”
夏景淞闻言,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什么,还有这样的事,这……这岂不是获得了永生?”
“这听起来似乎很轻松,仿佛获得了永生。”季老板的笑容带着苦涩,“但其中的凶险与艰难程度,外人难以想象。因为每一次转移都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魂飞魄散。数千年来,我见证了太多势力的兴起与覆灭,也曾遭遇过无数次危机,为了寻找合适的材料,我曾深入九死一生的太古遗迹,与强大的守护兽搏杀。也曾因为躯壳的瑕疵,险些在转移过程中意识崩溃。更曾眼睁睁看着熟悉的风景一次次物是人非,熟悉的故人一一化作黄土……在老夫的记忆里,这具躯壳已是第十具了。每一次醒来,都仿佛是一次新生,却也背负着更加沉重的过往与责任。”
他的讲述平淡,却蕴含着跨越千年的重量,让夏景淞和夏希灵不觉肃然起敬。这份坚持,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守护某种传承以及对故土沦丧的不甘。
“好了,往事不提。”季老板收敛情绪,目光落在夏希灵一直小心护着的玉盒上,“二位冒险前来,本是为了修复此物。如今心源火虽消耗不少,但其本源尚在,修复这冰瓷蓝光杯,应当足够。便让老夫先助二位完成此愿,也算略尽地主之谊,感谢二位相助之恩。”
夏景淞和夏希灵闻言,皆是心中一喜,连忙将玉盒奉上。
季老板接过玉盒,将其置于石桌中央。他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先净手焚香,神情庄重。随后他引动那团变得微弱的心源火,火焰在他精妙的操控下,化作无数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七彩光丝。他双手如穿花蝴蝶,快速结印,那些七彩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上每一片冰瓷碎片。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碎片在心源火光丝的牵引下,缓缓漂浮起来,彼此靠近。没有高温熔融,没有胶粘榫接,那七彩光丝仿佛蕴含着“情感”与“记忆”,引导着碎片依照其原本的结构,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每拼接一片,裂缝处便有心源火的光芒流转而过,留下一条蕴含着灵性的光痕。整个过程如同最精密的刺绣,又像是时光倒流。
季老板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操控心源火进行如此精细的修复,对他也是极大的负担。
约莫过了一炷香后,所有的碎片终于完美地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杯形。季老板低喝一声,双手猛地一合,剩余的心源火之力被他尽数打入杯体之中。
“嗡!”冰瓷蓝光杯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通体绽放出柔和而纯净的冰蓝色光华。杯身上,原本碎裂的痕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如同星河流转般的美丽光晕,其蕴含的冰系灵性不仅完全恢复,似乎比破碎前更加内敛而深邃。
夏景淞和夏希灵看着这失而复得的宝物,心中激动不已,对季老板更是感激。
“多谢季老板!”兄妹二人由衷致谢。
季老板摆了摆手,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欣慰:“不必客气。修复此杯,也让我对心源火的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对后续为犬禹重铸身躯大有裨益。”
他看向兄妹二人,神色再次变得严肃:“寻找材料,前路艰险,二位务必小心。夜墓城的邪灵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定然也在暗中活动。找到材料后,速回此处。”
夏景淞和夏希灵重重点头,为了帮助犬禹和离曦重逢,为了助季老板完成复仇,更是为了阻止夜墓城的邪灵那灭世般的计划,他们义无反顾。
将修复好的冰瓷蓝光杯小心收好,兄妹二人向季老板郑重告辞,转身踏出了这间隐秘的石室,迎着初升的朝阳,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旅途。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龙脊雪山苍茫的轮廓与赤煌沙漠无垠的金黄交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