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潮江放下电话时,手是抖的。
不是生气,是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培育了八年的牡丹,被人连根带土挖走的无力感。他在办公室里踱了七八个来回,秘书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
“备车。”李潮江突然停下,深思片刻,道:“去燕京。”
飞机上,李潮江闭着眼,脑子里全是这些年粤深扶持龙华集团的画面——批地、给政策、协调贷款、甚至亲自出面帮他们解决人才落户……现在好了,养大的凤凰要飞了,还要飞到别人家的梧桐树上。
徐啸天的办公室很安静。李潮江进来时,徐啸天正在看一份文件,见他来了,摘下眼镜。
“坐。”徐啸天指了指沙发,“电话里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李潮江坐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龙华要搬总部,去汉江。”
徐啸天挑了下眉:“汉江?荆楚那个汉江?”
“对。就是汉江。”
徐啸天沉默了几秒。他想起前几天看的一份内参,里面提到汉江最近的动作很大,扫黑、招才、营商环境整治……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董事会定了?”徐啸天问。
“定了。宋明亲口说的。”李潮江苦笑,“马建设亲自去谈的,没用。人家把话都说绝了——龙华集团不欠粤深什么。”
这话让徐啸天皱了皱眉。他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李潮江:“潮江啊,这事你们想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走。”李潮江也站起来,“至少不能全走。龙华一走,上下游几十家企业都会动摇,整个高端制造的标杆就没了。省里这些年投在集成电路产业上的布局,就……”
“然后呢?”徐啸天转过身,“你们能怎么办?发文件禁止企业搬迁?还是派工作组进驻龙华?”
李潮江噎住了。
“企业要发展,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徐啸天走回办公桌后,语气放缓了些,“龙华集团在粤深八年,给地方做了贡献,现在想走,你们拦不住,也不该拦。”
“可是书记……”
“听我说完。”徐啸天摆摆手,“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拦,是谈。总部可以搬,但研发中心、生产线、核心技术团队,能留多少留多少。退一步,总比撕破脸强。”
李潮江还想说什么,徐啸天已经拿起了电话:“我问问情况。”
电话是打给范志国的。两位领导在电话里聊了十来分钟,徐啸天一直在听,偶尔嗯一声。挂电话时,他的表情很微妙。
“志国说,他们也是刚知道消息。”徐啸天看着李潮江,“不过有件事挺有意思——龙华的董事长宋明,是宋江的亲弟弟。”
李潮江猛地抬头。
“亲弟弟?”
“对。一个爹妈生的。”徐啸天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是汉江,为什么这么坚决。”
李潮江张了张嘴,想骂人,但最终还是没骂出来。他能说什么?骂宋江搞裙带关系?可人家是亲兄弟,弟弟想把企业搬到哥哥主政的地方,天经地义。骂宋明忘恩负义?可龙华确实给粤深交了几百亿的税,带动了整个产业链。
“回去跟马建设商量一下,拿出个方案来。”徐啸天最后说,“记住,姿态要高,但底线要守住。龙华可以走,但不能把根都拔了。”
范志国放下徐啸天的电话,坐在椅子里想了很久。
宋明是宋江的弟弟。这个信息像一把钥匙,解开了很多疑问。为什么龙华偏偏选中汉江?为什么谈判进展那么顺利?
他拿起红色电话,拨通了宋江的号码。
“书记。”宋江接得很快。
“在办公室?”范志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在。您有什么指示?”
“龙华集团的事,你弟弟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宋江的声音传来,很坦然:“我也是刚知道。他回家那天才跟我说,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在龙华做什么。”
范志国笑了,不是生气,是觉得这事太戏剧性:“你啊你,这次可是把潮江书记得罪狠了。人家辛辛苦苦养了八年的花,眼看开得正好,你连盆端走了。”
“书记,这事……”
“行了,我没怪你。”范志国打断他,“企业要发展,地方要招商,这都是正常的。不过潮江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要有准备。”
“是。”
“还有件事。”范志国的语气严肃起来,“龙华不是普通企业。他们的芯片技术、人工智能,很多都跟国家重点项目挂钩。上面很重视。你弟弟……有没有说过这方面的打算?”
这话问得很含蓄,但宋江听懂了。他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书记,我弟弟虽然做企业,但家国情怀是有的。如果需要,龙华的技术和成果,可以无条件支持国家。”
“好。”范志国只说了一个字,但分量很重,“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龙华在汉江,不仅要发展得好,更要在关键时候顶得上。”
电话挂了。宋江慢慢坐回椅子,手心全是汗。
他不是紧张,是激动。范志国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龙华在汉江,不仅是经济账,更是政治账。这笔账算好了,汉江在未来国家产业布局中的地位,就完全不一样了。
弟弟带来的不只是企业,更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汉江从普通省会跃升为国家战略支点的机会。但机会越大,风险也越大。
粤深那边的不甘、其他省份的眼红、上面的期待……所有这些,都会压过来。
他想起很多年前,父亲说过的话:“做人要踏实,做事要担当。”现在,该担当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