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湖和屯口两个工地的喧嚣,隔着半个城区都能听见。
可市委大楼里的忙碌,是另一种无声的喧嚣——文件在流转,电话在低鸣,脚步在走廊里匆匆来去。
宋江的办公室门开开合合,像一节高速列车的车厢门。这几个月,他主要的时间都花在两条轨道上:一条是扑在招商引资和科学城建设上,见企业家,跑工地,协调省级资源;另一条,是应付因发展热潮而激增的各类会议、批示和汇报。
办公桌上待阅的文件摞成了两座小山,左边是急件,右边是日常。
白天波每天至少要进来整理三次,才能保证书记一抬眼就能找到最需要的那份。
这天上午,宋江刚结束和两个外省招商团的视频会议,红色保密电话就响了。是徐啸天书记从北京打来的。
“宋江啊,你们汉江现在动静不小。”徐啸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轻微杂音,但语气是温和的,“龙华集团落地的事,上面知道了,评价不错。”
宋江握着听筒,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徐书记,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
“该做的,也得做好才行。”徐啸天顿了顿,“龙华集团不是普通企业,它的芯片、人工智能,连着安全的神经。你们要服务好,更要保护好。政策要给足,困难要帮解决,但也要注意方式——不能让人觉得是特殊照顾,更不能让它脱离监管。”
话很含蓄,但分量极重。
宋江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我明白。我们坚持的是法治化、市场化的营商环境,对所有企业一视同仁。对龙华集团,我们会依法依规提供必要的服务,确保它既能安心发展,又能履行好战略科技力量的责任。”
“嗯,有这个认识就好。”徐啸天的语气松弛了些,“转告宋明同志,不要有包袱。企业为我们解决‘卡脖子’技术,我们不会忘记。该给的荣誉、该有的支持,都会有。但前提是,根子要扎正,方向要把牢。”
通话持续了十多分钟。放下电话时,宋江后背出了一层细汗。他走到窗边,做了几次深呼吸。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白天波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神色。
“书记,文旅局的范尤生局长……又来了。说是有急事汇报,等了一上午了。”
宋江揉了揉眉心。他对范尤生有印象,一个干瘦但精神头十足的老文化人,之前因为文旅项目的事找过他几次,但都被日程冲突了。
“不是说了下午吗?”
“他……坚持要等。说就几句话,怕下午您又有安排。”白天波小声补充,“他前后来过四五趟了,一直没碰上您。”
宋江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二十。下午一点半要和省发改委开视频会,中间这点时间……
“让他进来吧。抓紧时间。”
范尤生几乎是“闪”进来的。他抱着一大摞装订好的资料,脸上挂着歉意的笑,但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急切。
“书记,打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知道您忙……”
“范局长,坐。”宋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长话短说,什么事这么急?”
范尤生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把手里的资料轻轻放在茶几上:“书记,是这样。按照您之前的指示,我们文旅局这几个月对全市的文旅资源做了次大梳理和提升。老旧的公园、文化馆、纪念馆都修缮了,还打造了几个有本地特色的主题线路。”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最上面的册子。里面是修缮前后的对比照片——斑驳的亭台变得朱红鲜艳,杂乱的绿化变得错落有致,昏暗的展厅变得明亮通透。
“投入不小吧?”宋江快速翻看着,照片上的变化确实明显。
“市里批了三个亿,韩市长亲自盯的拨款。”范尤生语气里带着感激,“钱到位快,我们才能赶工期。现在主体工程基本都收尾了,正做最后的细节打磨和环境布置。眼看十一黄金周就要到了,我们想……”
他顿了顿,观察着书记的脸色:“想请您抽空,去几个重点地方看看,给我们把把关,提提意见。也……也算是给下面的同志们鼓鼓劲。”
宋江抬起头,看着范尤生。这位老局长眼睛里有点血丝,但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和一股子想把事情做好的劲儿。
这眼神,和他最近在那些企业家、工程师眼里看到的,不太一样,但内核又很相似——都是想把一件事做成、做好的热切。
“十一,是个重要节点。”宋江合上册子,“游客多,关注度高,确实不能出岔子。你们有什么具体方案?”
见书记有兴趣,范尤生精神一振,语速快了起来:“我们策划了‘金秋文旅季’,以修缮一新的琴台、古楼、汉湖为核心,串联起十条特色游览线路。有历史文化寻根,有都市风情漫步,还有亲子自然体验。同时,我们联合公安、交通、市场监管开了好几次协调会,制定了详细的应急预案,确保安全、有序。”
他又翻开另一本册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活动排期表和人员分工图。
宋江仔细看着,手指在“公厕扩容与引导标识优化”这一项上停了停:“厕所问题解决得怎么样?黄金周人多,这是最容易出体验问题的地方。”
范尤生立刻回答:“全市重点景区和主要线路沿线,新增了五十八个移动厕所,所有固定公厕完成了检修和保洁升级。我们还开发了一个小程序,实时显示周边厕所位置和拥挤程度。”
这个细节让宋江点了点头。他想起了徐啸天书记电话里说的“扎牢根子”。一座城市的发展,不仅是高耸的写字楼和轰鸣的工厂,也是游客能否舒心地上一次厕所,市民周末有个惬意的去处。
“做得不错。”宋江终于给出了明确的肯定,“范局长,你们这几个月,辛苦了。”
一句“辛苦了”,让范尤生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竟有些不好意思:“不辛苦,应该的。就是……书记您哪天有空?我们随时准备着。”
宋江看了看日程表,密密麻麻。他沉吟片刻:“后天下午,挤出两个小时。你选两三个最有代表性、也可能是压力最大的点,我们不看表演,就看真实情况。”
“好!好!太好了!”范尤生激动地站起来,“我这就去准备!”
“等等。”宋江叫住他,“告诉下面的同志,我看的不是‘盆景’,是日常。该什么样就什么样,有问题不丢人,藏着掖着才坏事。我们要的,是游客和市民真正愿意来、待得住、还想再来的地方。”
“明白!书记,我们一定实事求是!”范尤生抱着资料,几乎是踮着脚尖退出去的,生怕多耽误书记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