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至此,房玄龄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此时此刻,他终于是想起了当初,席君买返京时的蹊跷 。
席君买携绝笔而来,分明是要传递李斯文的“死讯”,可返程时虽风尘仆仆,却不见一丝悲痛之色。
更不要说,绝笔从巴州到梁州,再从梁州返京,各个环节的响应程度,比预想中还要快了整整一日时间!
“陛下是想说...彪子他...根本就没到生死存亡的地步?”
房玄龄的质问声里带有几分难以置信,但不可避免的,还有隐隐的期待。
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他乡之客,收到来信时也希望是久别问候,而不是悼亡信。
更别说这还是视若己出的贤侄。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复杂且包藏深意,耐人斟酌:
“朕没有万全把握,但以那混小子的为人秉性...
嗯,素来是鬼主意众多,又最喜欢险中求胜的性子。
爱卿不妨回忆,当初凉州一役,他固守边城,身陷突厥重围。
不也照样能想出栽赃陷害的离间计,从而反败为胜吗?
这次巴州之困,说不定又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李靖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缺少第一封绝笔时的重要信息,更不清楚第二封绝笔中的异常。
只是见李二陛下与房玄龄打哑谜良久,面带狐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发呆愣神,少听了一大段!
“陛下,玄龄,你俩...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彪子是故意写了封绝笔,专门用来作弄咱们?不可能不可能,彪子绝不是这样的性子!”
房玄龄没有回答李靖的摆手质疑,而是陷入了纠结,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抬头愣愣盯了皇帝少许,又回想起李斯文平日里的模样——
那小子看似吊儿郎当,实则心思深沉得可怕,最擅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来给自己谋私利!
倘若真如皇帝猜测的那样,李斯文根本就没有身陷绝境...
那这两封绝笔信,便是他精心策划的又一场大戏。
如此说来,怕是在深陷埋伏的第一时间,李斯文便计划好了该如何利用这次难得风险。
留下绝笔,表明自己的英勇豪情,借此博得天下人的憧憬,使得自身名望大涨。
另一方面,还能激怒皇帝,给他留下一份忠臣印象,顺带将矛头引向江南世家...
如此一鱼几吃的伎俩,正是李斯文所擅长的!
思索至此,房玄龄想长长舒口气,却又觉得满心纠结。
一方面,他希望这一切现实正如猜测的那样,李斯文性命无虞,他也不必承受“老来丧子” 的悲痛;
可另一方面,若是承认李斯文这是在逢场作戏,那就意味着...
自己这个所谓的“杜断房谋”,竟被一个晚辈的鬼把戏给糊弄了过去,这让他的老脸往哪搁?
晚节不保,莫过于此!
至于李斯文没有胡闹,用身家性命哄骗皇帝、以及家中长辈...
房玄龄不敢深想,那就说明,稍有不慎,李斯文便有可能丢了性命!
“陛下...这...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房玄龄声音中带着迟疑,不是他重晚节而轻子侄,只是以往经验警告他,一切做好最坏准备。
才不是不想承认,自己担惊受怕好几天,却发现这个混蛋子侄,竟然是在拿皇帝,拿长辈逗闷子!
“彪子就算再聪明,可巴州毕竟有数万僚人,但凡出点差错,那可就是万劫不复啊!
就算想借此事扬名,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吧?”
李二陛下斜眼看着房玄龄的为难,强忍揶揄冲动,大手一挥豪迈道:
“玄爱卿不必担忧,无论真相如何,哪怕只是看在李斯文这两封悲壮的血书之下,朕也不会怪罪。
而且以朕对李斯文的期盼,反倒是打算顺水推舟,好助他借此事扬名!
若是他真的能在巴州稳住局势。
既是保全了自己,又能揪出江南世家的罪证,还能让天下人知晓他的忠勇...
不仅是针对他个人,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李二陛下就算再憋屈,肯定也是不能放狠话。
万一这种种猜测都是自己的猜测...
若事与愿违,李斯文真的战死巴州,那岂不是平白冤枉了一位赤胆忠心的大唐儿郎。
天晓得这事传出去,那群整天闲的没事干的史官,会怎么编排自己!
可若一切如自己猜测的那般....
呵呵,等李斯文回来,朕不打得他一年下不了床,朕跟他姓!
想到这里,皇帝语气不免变得严肃:
“而且,朕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只是根据希冀而胡编乱造。
爱卿不妨再回忆回忆,刚才的那份密函,其中是不是只提了‘蓝田公所部’,却没有说‘蓝田公及其所部’。
这并不符合百骑情报书写的规矩。
高侃乃是朕亲手提拔的良才,做事向来严谨,
若不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知道彪子安然无恙,他绝不会在密函中如此含糊其辞。”
房玄龄心中一动,回忆起那份密函的内容。
当时他只注意到江南世家的异动,却是忽略了这个细节。
“陛下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些蹊跷。”
房玄龄喃喃自语,心中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
李靖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是理清了头绪。
虽说不知道第一封绝笔的细节,但结合皇帝和房玄龄的对话,以及密函中的疑点,他也大致是明白了其中关键。
“陛下,您的意思是... 彪子和定方其实已经脱离险境了?
他们写绝笔信,是故意写给咱们看的?”
李二陛下转头看向李靖,点了点头:“朕猜测是这样。
定方虽然勇猛超常,但比起心思活络,还是远不及彪子。
所以这出馊主意,十有八九是彪子想出来的。
定方大概是被彪子说动了,觉得这是个既能打击江南世家,又能提升自己声望的好机会。
所以...才配合他写下了这封绝笔信。”
李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这么说... 定方和彪子都没事?
那真是太好了!”
至此,李靖悬空了多日的心弦总算放松下来,之前种种担忧与悲痛一扫而空。
但等虚惊一场的惊喜退去,一股恼怒便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
“这两个臭小子!竟然如此胡闹!
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就罢了,还让咱这些做长辈的为他们担惊受怕!
哼,等他们返京,老夫势必要好好教训一番!”
李靖铁青着脸,拳头攥到嘎吱作响,已经是被气到了无语凝噎的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