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王宅,忠王府。
“都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一声怒吼,一只价值不菲的白玉瓷瓶从正堂内飞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摔得粉身碎骨。
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庭院中侍立的下人们齐齐一哆嗦,急忙各自低下头颅。
紧接着,面色铁青,双目赤红的李亨从大堂走到了院子里,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指着院中那些噤若寒蝉的仆役婢女,破口大骂。
“一群没用的东西,养你们何用?连个眼色都不会看,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看着就心烦!”
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实在不明白,平日里虽然严肃但还算温和的忠王,今天这是怎么了?像是吃了火药一般。
李亨犹不解气,一脚踹翻了廊下的一个花架,名贵的兰草连同紫砂花盆一同滚落在地,泥土撒了一地。
他喘着粗气,在院中来回踱步,眼神中的愤懑与不甘几乎要喷出火来。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一道婀娜的身影从月亮门后转了出来。
一位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从内院走了出来,只见她身着一袭石榴红的齐胸襦裙,云鬓高耸,斜插一支金步摇,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与妩媚,正是李亨最为宠爱的妾室张庭。
“三郎,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张庭的声音娇柔婉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她快步走到李亨身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一边为他顺着气,一边对那些跪着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没看见殿下心烦吗?都下去,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下人们如蒙大赦,磕了个头便手脚麻利地退了下去。
待闲杂人等都散去,张庭才扶着李亨往内堂走去,柔声细语地问道:“三郎,到底出什么事了?早朝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朝堂上有人给你气受了?”
李亨一屁股坐到紫檀木的圈椅上,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怒火。
他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气……何止是气!”李亨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庭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愈发好奇,她挨着李亨坐下,又亲自为他斟上一杯茶,用带着香气的衣袖为他扇着风,继续追问。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跟我说说,我也好为你分忧,莫非李二郎训你了?”
在张氏的再三追问下,李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积压了一路的屈辱和愤怒再也无法抑制,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嘶哑地说道:“大理寺卿……孤的大理寺卿被罢了。”
“啊……这?”
张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团扇也停了下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亨,“被罢官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莫非你判错了案子?”
“我自出任大理寺起来,根本就没判过大案。小案交给下面的人,大案上奏皇帝,我能有什么错?”
李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坐直了身子,冷笑道,“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今天是因为王忠嗣被罢官的。”
李亨随即将今日早朝在太极殿发生的事情向爱妾大致叙述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不甘。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什么叫未能体察圣意,什么叫有负朕之所托?
他李二郎分明就是找个由头罢我的官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一脚踢出朝堂,让我当个混吃等死的闲散宗室……”
张庭听完,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她知道,大理寺卿这个位置虽然算不上权倾朝野,但却是实打实的九卿之首,是李亨在朝野间立足的护身符。
如今这个官职被免,就等于斩断了李亨的臂膀,让他彻底成了个空有王爵的闲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
张庭一时也有些慌了神,“李二郎可真心狠啊,一点都不念及兄弟之情。”
若是李亨丢了大理寺寺卿之职,她在这十王宅的优越感,以及被其他王妃尊敬的地位,恐怕也要一落千丈。
李亨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中更是烦躁,挥了挥手道:“你休要在这里添乱了,让孤独处片刻,定定心神。”
张庭眼珠转动,很快压下心中的慌乱,换上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
她站起身,走到李亨身后,伸出纤纤玉手为他按揉着太阳穴,压低了声音说道:“三郎,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密室说话。”
李亨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几道回廊,很快来到书房。
张庭熟练地走到一排书架前,转动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青瓷花瓶。只听“嘎吱”一声轻响,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后面一扇厚重的石门。
这间密室是李亨多年前秘密修建的,极为隐蔽,便是府中下人也无人知晓。
十年前,因为李林甫的“偃月堂”名声大噪,所以李亨也修建了这么一处秘密场所。
进入密室,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密室面积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将两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压抑的氛围让李亨心中的怨气再次翻涌上来,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恨恨的道:“李二郎欺人太甚,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对我百般恭敬,极力拉拢。
当初他刚刚打回长安,想要兄弟们捧场,极尽所能的请我入朝做官,差不多算得上三顾茅庐。
要不是他再三征召,孤还不稀罕这个大理寺卿呢!
如今他坐稳了江山,就翻脸不认人了,孤也不在乎这个官职,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忠嗣真病也好,装病也罢,和我李亨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我给王忠嗣出的主意,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三郎,你现在才看明白?”
张庭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
“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兄弟情分?
他当初用你,是因为他根基不稳,需要你这个亲弟弟来帮衬。
如今他大权在握,你这个手握实权的亲弟弟,在他眼里就是最大的威胁。
他今天能免了你的官,明天就能要了你的命!”
这番话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刺中了李亨内心最恐惧的地方。他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张庭见状,继续添了一把火,语气中充满了蛊惑。
“既然他李二郎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我看,你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等着他一步步把你逼上绝路,还不如另寻出路,干脆支持太子李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