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阿春眉头一皱,
已经从香案下拿出了一个包袱,
朴素的就像寻常百姓家一般,
说道,
“也不怕你笑话,
我这里的衣服啊,
还没你的精致。”
说着一转身,
去佛像后更换了一身男装打扮出来,
还贴了一副美髯,
一托长髯,
说道,
“怎么样,
这下子认不出来了吧?”
宋袆点了点头,
说道,
“娘娘这风采胜过坊间盛誉的褚、杜二人。”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你这副嘴啊,
把男人的魂都勾跑了,
怪不得我两个妹妹天天到我这里来哭诉,
说她们的男人哪,
一去朱雀桥就是一宿,
还一宿接一宿的。
我要是个男子,
我也住着不回来了。”
宋袆笑了笑没回话,
郑阿春画好了卧蚕眉,
扭头说道,
“走吧,
这一来一去的,
耽搁时间长了,
蓝田侯可真被刘隗榨出油来了。”
宋袆问道,
“这么晚了,
娘娘可以自己出宫啊?
贱妾还以为是带一道手书出去。”
郑阿春拉起宋袆的手,
说道,
“阿袆啊,
我听说你,
一见阿绍就倾心?
阿绍也常常流连忘返,
有没有这件事情啊?”
宋袆赶紧说道,
“娘娘误会了,
殿下只不过借贱妾那块小地方,
宴请一些朋友,
贱妾也绝不敢做此想。”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你怕什么?
好像我是那吃人的老虎,
该不会是阿绍又说我坏话,
钉我小人了吧?”
宋袆连忙说道,
“没,没有,
殿下言谈之间,
提及娘娘时,
都会先北面而拜,
然后口尊母妃。”
郑阿春摆了摆手,
另一只手扭动香案上的机关,
一条暗道顿时现了出来,
回头一瞥,
说道,
“我平时就是从这条暗道出去,
与情人私会的,
你知道我情人是哪个吧?”
宋袆赶紧堵住耳朵,
说道,
“娘娘,这香堂灯光太暗,
贱妾听不太清。”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大家各取所需,
他要的,
不过是个荥阳郑氏的牌子,
至于,
我这个人嘛,
难道吴家姐妹,
不比我这克夫寡妇青春靓丽?”
宋袆继续装聋,
说道,
“娘娘,
要不贱妾给您唱个曲哪?
最近贱妾从阮家兄弟那里,
学来了几首不错的曲子。”
郑阿春回头瞟了一眼宋袆,
说道,
“要不是和我的事情被发现了,
他是不会这么着急下手的,
说起来,
我也该去做个了断了,
这件事,
别人替代不了,
走吧。”
宋袆没有回话,
只是拿起火把走到了郑阿春前面,
一直就从地下走出了宫城,
从一间平平无奇的酒肆里出来时,
星辰已经贴到了空中,
郑阿春抬头一看,
说道,
“你说这人生哪,
真是无常,
当年哪,
在洛阳金园里,
我和一个崔家的姑娘,
都看上了一位才子,
可惜啊,
姻缘没有落在我的头上。”
宋袆没敢回话,
毕竟皇妃的情史,
可不是那么好扒的。
郑阿春熟门熟路的绕过几个巷子,
敲开一间房门,
进了门就钻进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
一句话也没说,
开门的小厮就跳上车驶出了院子,
直奔丹杨府衙。
郑阿春看了看缩在角落的宋袆,
拍了拍自己身边,
说道,
“阿袆,坐过来,
别那么拘束,
我又不吃人。
你想不想知道,
那位金园的公子,
是谁哪?
说起来,
还真是有缘,
他也姓刘,
却比这刘隗不知道多了多少风流,
可惜啊,即便是门当户对,
也抵不过湘女有意,神王无情。”
宋袆只好凑过来,
捏着衣角垂着头,
说道,
“娘娘节哀。”
郑阿春叹了口气,
说道,
“嗐,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现在嘛,
他对我而言,
只是记忆中的一个故人,
你哪?
听说,
你以为是石崇府上的一个丫鬟,
你还真是命大,
我若早识得你,
一定把你赎出来,
做贴身丫鬟。”
宋袆不敢抬头,
说道,
“谢娘娘挂记。”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我讲了这么多自己的事情,
你哪?
你在江湖这么年,
也见了不少风景吧?”
宋袆急忙摆手,
说道,
“都是些下三滥的门道,
贱妾怕说出来,
污了娘娘的耳。”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嗐,我这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还怕听一听什么奇闻异事?”
宋袆赶紧说道,
“贱妾请娘娘不要再说,
皇家的事情没小事,
贱妾怕知道的太多,
没命活着。”
郑阿春抚摸着宋袆的头,
说道,
“我第一个孩子,
是个女儿,
也和你一般的乖巧可爱,
可惜啊,
我们母女也是有缘无分。
你知道她是怎么没的吗?”
宋袆赶忙叩首,
说道,
“娘娘,
贱妾实在是不敢知道。”
郑阿春扶起宋袆,
说道,
“我一见你啊,
就想起我那个苦命的女儿来,
看来是天可怜见,
把你送到我身边,
你要是不嫌弃我,
是个克夫克女的孤星命,
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女儿,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宋袆往后退了退,
说道,
“娘娘,
这怎么可以?
娘娘是世间最高贵的女子,
是母仪天下的楷模,
而贱妾,
不过是风流场上的一个玩物。”
郑阿春摆了摆手,
说道,
“什么高低贵贱,
洛阳城里的京观,
那堆在一起的头颅,
哪个高哪个低,
分得出来嘛?
你只说,
你愿意不愿意?”
宋袆泪水淌了出来,
说道,
“娘娘,不怕您笑话,
贱妾长这么大,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
对贱妾如此,
我那不知道死在哪个道边的爹娘,
六岁就把我卖进了石府,
他们才不管,
石府的丫鬟大都活不过一年,
只知道,
能多拿一两的丧葬费。”
郑阿春叹了一口气,
说道,
“可怜的孩子啊,
你想没想过,
为了自己而活一次?”
宋袆眨了眨眼睛,
问道,
“自己?
娘娘看贱妾还有机会嘛?
但凡要是今天请出娘娘来,
明天……”
郑阿春摆了摆手,
说道,
“这些话啊,
你要藏在肚子里,
和谁都不能说,
我认你做女儿的事情也不能说,
知道了嘛?”
宋袆点了点头,
说道,
“娘娘放心,
以后再得了消息,
贱妾第一个给娘娘送来。”
郑阿春一皱眉,
说道,
“我自在宫中,
不喜听什么消息,
好了,
这府衙也快到了,
你也该回去了,
刚才那间院子,
以后就是你的了。”
宋袆下了马车,
看着远去的郑阿春,
自言自语道,
“这个郑妃到底是想什么哪?”
那边郑妃的车夫也纳闷,
问道,
“娘娘,卑职不太明白,
那个女子分明是殿下那边的。”
郑阿春说道,
“赶好你的车,
从今天开始,
你就要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不然的话……”
车夫拍了拍身边的包袱,
说道,
“娘娘,是卑职没用,
没能救出刘大将军,
琅琊王氏的公子们,
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就连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王仲玉,
卑职也不是对手,
有负娘娘重托。”
郑阿春叹了一口气,
说道,
“算了,这也怨不得你,
是我失算了,
我该早和温太真挑明这个关系的,
你这就遁去吧,
时机合适了,
我会派人去寻你。”
车夫停住车,
把郑阿春搀扶下车,
然后就隐入了黑暗中,
独留郑阿春,
迎着明月,
看着烧了一大半的府衙,
听着院子里的争吵。
只听道,
刘隗说道,
“蓝田侯,
给个交代吧?
这火怎么起得这么蹊跷,
我两个侄儿生死未卜,
你却还生龙活虎。”
王述一挺脖子,
说道,
“孟子云,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肯定是我好事做多了,
天不忍见。”
刘隗哼了一声,
说道,
“你骗鬼哪,
你除了欠乌程一屁股的债,
做过什么好事?
我看你分明是想把这案子的证据销毁,
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述也急眼了,
说道,
“刘尹,
吃相不要太难看,
到底是谁有说不得秘密,
必须要狠到,
连自己侄子都不放过,
我想刘尹心里清楚。”
正在这时,
府外的郑阿春走了进来,
摘下斗笠,拿掉长髯,
露出那倾国倾城的容貌,
说道,
“哦?
我倒要听听,
这刘尹身上,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王述一看来人是郑阿春,
也收起了一点火气,
说道,
“回娘娘的话,
臣也是话赶话,
一时气愤。”
郑阿春点了点头,
转头看向刘隗,
从含情脉脉,
到目如刀剑,
只需要一瞬间,
这巴掌就印到了脸上,
摇了摇头,
说道,
“算了,你终究不是他,
你只是你,
而我,
也只能是我。”
然后回头看向王述,
说道,
“这天色也晚了,
蓝田侯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要讲,
还是早些回府,
省得让老人家担心。”
王述拱手行礼,即刻退走。
刘隗刚想阻拦,
被郑阿春一眼瞪了回去,
只听郑阿春继续说道,
“这火是灭了,
各位还要再辛苦辛苦,
查一查这残垣断壁之下,
有没有压着什么人。”
郑阿春这令一下,
围拢在两人身边的衙役也散了开来,
望向刘隗,
说道,
“咱们走走吧,
这月色正好。”
刘隗脱下自己的披风给郑阿春披上,
问道,
“娘娘知道了?”
郑阿春点了点头,
说道,
“陛下也知道了?”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不然,臣也不敢铤而走险。”
郑阿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三步外的刘隗,
说道,
“你这时候,
倒是知道分寸了。”
刘隗咧了咧嘴,
说道,
“臣也想活着。”
郑阿春长叹一口气,
问道,
“你说,
我当年要是不顾家人的反对,
也和那位崔家的姐妹一样,
死活都要嫁给刘郎,
现在会怎么样?”
刘隗摇了摇头,
说道,
“臣不知。”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我原本觉得,
你有三分像他,
现在看来,
你是一点都不如他。”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刘大将军单骑入晋阳,
胡笳退敌兵,
一人与胡奴周旋十数年,
臣就是拍马,
也难以望其项背。”
郑阿春笑了笑,
问道,
“大连兄,
你说,
我是不是傻?
明知道你不是他,
还把你当做他,
苦了自己,也害了你。”
刘隗没有回答,
只是折了一支梅,
递给了郑阿春。
郑阿春看着这支梅,
说道,
“你是说,
寒冬已过,
要向前看?
可这路的前方,
漆黑一片,
斯人不在,
我谁与归?”
刘隗又退了一步,
说道,
“斯人虽去,
但斯人之志,
万古长存。”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你的意思是,
让我支持祖逖北伐?
你收了他多少好处?
之前你不是还状告了他胞弟祖约嘛?”
刘隗说道,
“娘娘,
臣说句不好听的,
这是陛下最后的耐心了,
不然的话,
这皇后,
可以是石婕妤,也可以是王贵人,
又或者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虞妃。”
郑阿春笑了笑,
说道,
“你真以为我在意这个皇后嘛?”
刘隗说道,
“娘娘可以不在意,
那荥阳郑氏、濮阳吴氏哪?
娘娘不要忘了,
那一儿一女是怎么去的。”
郑阿春回敬了刘隗一个眼神,
说道,
“你这是和他们通了气,
一起来要挟我嘛?
你现在,
要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嘛?”
刘隗叹了口气,
说道,
“要是臣就一个人,
那臣当然要不怕,
可臣不行啊,
彭城刘氏,
上下几百口。”
郑阿春又叹了口气,
说道,
“难道就这样认输了?
那可是我第三个孩子,
也有一样的病故嘛?
他才一岁,
连话都还不会说。”
刘隗把身子转过去,
手扶着树,
说道,
“娘娘,
只怕,
你要是不自己动手,
等别人动起手来,
到时候琅琊王,
连个哀荣都赚不到,
到时候,
臣肯定是斩首弃市,
娘娘多半也得囚于冷宫,
但濮阳吴氏、荥阳郑氏哪?
他们只要再献一个族中女子,
照样还可是陛下的外戚。”
郑阿春叹了口气,
说道,
“和阿绍接触过嘛?
他怎么说,
能不能?”
刘隗摆了摆手,
说道,
“臣劝娘娘,
和陛下怎么斗都行,
但最好不要打这位太子殿下的主意。
臣好不容易拿着陛下给的令牌去搜了太学,
结果,
搜出来的东西,
玉玺、龙袍、龙床、兵符、血书,
样样俱全,
件件惊心。”
郑阿春眉头一皱,
说道,
“那就是说,
他早就算到,
你要走这一步险棋,
备好了东西等你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