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边疆又有警情,郤永及巡按御史杜夷报:“虏复寇宣府,入大白阳堡,参将关山战死,所部卒杀伤殆尽。”
这下子,不仅百官气愤,就连朱厚照也气愤之极,毕竟不久前鞑靼犯宣府中路水地庄,分守西路参将王经领兵赴援,力战死之。
如今参将关山战死,所部卒杀伤殆尽。
那么就要问责。
很快兵科都给事中郑自璧等因劾总兵傅铎前后失事之罪,荐郤永暂代铎,并论副将陈时、游击魏祥、祁岳及镇守太监王玳、巡抚周金等。
朱厚照便以宣府一月连丧两军,切责玳、金,令立功赎罪。傅铎逮问,郤永代铎。
剥夺陈时官职,与魏祥一起戴罪杀敌;祁岳被革职,等到局势平定以后,再通查他们的罪行上报。
同时诏护军营内外提督官选精壮万人,训练听调。
诏于宫内设军机房,令霍韬、简霄、礼部主事欧阳必进、行人司薛侃入军机房当差。同时诏新建伯王守仁回京。
诏令发出时,百官先时都唬了一跳。有那资历浅的官员私下嘀咕:“霍韬、简霄素来与张璁、桂萼等人走得近,此刻竟同入军机处,莫不是陛下要偏听一派?” 也有熟悉简霄等人的老臣皱眉:“简霄是御史台出了名的敢言官。欧阳必进、薛侃和夏言同科,且欧阳必进又与严嵩交好,又偏是稳重性子,这般搭配倒有些琢磨不透。”
更别提召回王守仁一事 —— 那新建伯自往西北任职,已有两三年未曾还朝,如今突然召回,众人只当是有要紧差事,却猜不透圣意究竟为何。
可这惊讶未过半日,百官便渐渐回过味来,私下里一琢磨,倒都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有曾往西北公干的官员私下叹道:“王守仁在西北那两年,风沙吹得咳疾总不见好,去年还上疏请辞过,只是陛下当时未准。如今若再留他在那边吃沙子,万一身子熬出个好歹,外头难免要议论陛下苛待功臣 。毕竟他是平定过宁王之乱的社稷之臣,这般功绩,怎容得落个‘鸟尽弓藏’的话柄?”
这话一传开,百官才算彻底恍然。先前有人疑惑为何突然调回王守仁,此刻才知原是帝王顾及功臣名节,怕担了苛待的骂名。
而在乾清宫暖阁里,朱厚照再次召见内阁大臣召开御前会议,商议鞑靼侵犯宣府的事。
首辅毛纪、次辅王琼,内阁大臣王宪、秦金、乔宇,协理学士何孟春、夏言、英国公张仑、徐光祚皆列席参加。
朱厚照斜倚在铺着薄狐裘的御榻上,这狐裘原是冬日所衬,如今三月回暖,只余下半边搭在膝头。他玄色龙袍的盘金龙纹在浅光里流转,腰间玉带钩上的赤金螭虎,随着指尖轻叩御案的动作,偶尔碰着袍角暗绣的缠枝莲,发出细碎轻响。
屋内,内阁大臣们按品级列立,朝服也换了春日的薄缎。首辅毛纪身着绯色一品朝服,玉带围腰,花白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沉静地落在御案前的军报上;次辅王琼眉宇间带着几分武将般的锐利,朝服衣摆被穿帘而入的春风吹得微动,露出下摆暗绣的云纹,身姿依旧挺拔;王宪、乔宇分立左右,前者神色凝重。
众人行完礼参拜完毕。
“尔辈计较。” 朱厚照的声音清朗,抬手示意,指尖划过御案上那封加急军报,纸页间似还沾着宣府二月的沙尘,张大顺捧起边报,交给了毛纪、王琼查阅。
朱厚照在他们看奏报时接着道:偏是这三月,边地刚要播种,他们便来搅扰。边军已与之接战两次,皆败,如今已令郤永暂代宣府总兵一职,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守下来。今日召你们来,便是议一议,如何护得那方百姓的春种,也护得京畿安稳。”
话音刚落,毛纪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如钟,却也带了几分春日的恳切:“陛下,臣已阅宣府的奏报。鞑靼此次选在二月犯境,原是瞧着边地百姓忙着春耕,兵力分守各处,才敢来势汹汹。宣府边墙虽经去年修缮,但绵延千里,三月里冰雪初融,有些地段还湿滑难守。宣府兵力有限,既要防着鞑靼破墙,又要护着春耕百姓,首尾不能相顾。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增派援兵,是敕令郤永强固防守,令京营听征,莫误了三月农时。”
他说着抬眼望向朱厚照,目光里添了几分急切:“臣查得,京营练兵已有一年,太仓也有余银,可抽调一万五千,由杨一清统筹,令江彬星夜驰援宣府。这三月里道路已通,不比冬日积雪难行,援兵五日便可抵达。同时令大同、延绥强固防守,以免宣府之事复现。”
王琼闻言,立刻上前半步,躬身道:“臣附议。”
王宪、乔宇等人也纷纷附和。
朱厚照闻言便知道他们早已经形成了议案,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同时也是对自己诏护军营内外提督官选精壮万人,训练听调这件事的抵触。
抵触自己有御驾亲征的念头,哪怕自己没有。
朱厚照又看向张仑,便道:“英国公,你来说说。”
张仑便道:“启陛下,俗语道‘兵马未行,粮草先动’,臣乞陛下诏令大同、宣府、延绥年例外听开中盐引,淮十二万,浙四万,长芦二万,仍发太仓银五万两,预待客兵征饷。然后再议发兵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臣以为,当令郤永就地征调民兵,三月里百姓本就待耕,与其让他们被鞑靼劫掠,不如组织起来加固边墙,既能守土,也能护着自家田亩。如此再说发兵之事,方可一举击退鞑靼!”
朱厚照点点点头:“不愧是带过兵的,如果朕御驾亲征,是否可行?”
暖阁内顿时一片寂静,连穿帘的春风都似停了片刻。乔宇脸色骤变,急忙上前叩首:“陛下万万不可!那宣府三月风沙大,昼夜温差悬殊,陛下万金之躯,岂能受此风霜?鞑靼乃化外之民,剽悍好斗,宣府多山川沟壑,三月里草木初长,易藏伏兵,陛下若有闪失,国本动摇,悔之晚矣!”
朱厚照闻言冷哼一声,果然是害怕自己御驾亲征。
王宪声音微微发颤:“,启陛下,若陛下亲征,需征调粮草、募集民夫,耗资巨万,百姓怕是连春耕的种子都要被征去,恐引发民变。臣以为,刚刚首辅之言,乃是正论,陛下何不从之?”
张仑没想到皇帝真有亲征的打算,于是劝阻道:“启陛下,此能宵小何需陛下亲政,臣愿率京营兵三千击退鞑靼。”
徐光祚亦附和道:“英国公所言极是。臣也愿率京营三千,驰援宣府。”
朱厚照闻言,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先从英国公之言,诏令大同、宣府、延绥年例外听开中盐引,淮十二万,浙四万,长芦二万,仍发太仓银五万两,预待客兵征饷。令英国公张仑于武英殿主持参谋,定国公徐光祚,武定侯郭勋协理,军机房筹划议案,届时,内阁、兵部户部侍郎并两科、武学参会。”
众人闻言纷纷行礼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