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仑又道:“启陛下,发太仆寺寄养马二千匹、常盈库马价二万两,给宣府官军。”
朱厚照道:“可。”
他话音未落,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凝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彬掀帘而入,往日里总是面带恭谨的脸上,此刻竟血色尽褪,脸色煞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连平日里梳理得整齐的发髻都微微散乱,身上的暗黄蟒纹太监服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脚步踉跄,几乎是跌撞着进了暖阁。
“这是怎的?” 朱厚照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众臣也皆是心头一紧,暗自吃惊 —— 魏彬久在御前,素来沉稳,今日这般慌张,莫不是宣府那边出了什么天大的变故?
张仑与徐光祚对视一眼,手按玉带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眼中已添了几分备战的锐利;王宪下意识地往前半步,似乎已做好听候坏消息、即刻调兵的准备;乔宇则面露忧色,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魏彬顾不上君臣礼仪,也顾不得擦拭额角的汗水,刚踏入暖阁,便 “扑通” 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头撞击青石板的声响沉闷而刺耳。他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素色皮面的奏本,那奏本封面无任何纹饰,只在边角处烫了圈细窄的银边,一看便知是报丧的急件。魏彬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万、万岁爷…… 致仕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 刘、刘健…… 卒了!”
“刘健卒了” 四字,如同平地惊雷,在暖阁内轰然炸响。原本还带着争论余温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连穿帘而入的春风都似被冻住,檐角的铜铃的声响,此刻竟清晰得令人心悸。
朱厚照脸上的诧异瞬间化为怔忡,他猛地坐直身子,膝头的薄狐裘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那双带着锐气的眼睛里,此刻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刘健他…… 他怎么会?”
自己和刘健没有什么交集,只不过这人在后世名气太大。时人语:“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李东阳早卒,刘健今卒,还有谢迁在世。
谢家........
一想到去年张宗说给自己的密言以及宁波市舶司太监赖恩给自己的密奏,刚刚那股子吃惊之色,旋即面色如平。
但是毛纪等人还是吃惊的和悲痛的。他们的表演,被朱厚照尽收眼底。
毛纪浑身一震,身子晃了晃,若非双手及时扶住身旁的紫檀木案几,险些栽倒。他花白的胡须剧烈地抖动着,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刘公…… 刘公竟去了?这怎么可能…… 年前臣还遣人送去春日的新茶,他回信时字迹尚遒劲有力,说待三月回暖,便要出去瞧瞧…… 怎么会突然……” 他说着,老泪纵横,顺着脸颊滚落,滴落在绯色朝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王琼平日里素来锐利的眼神,此刻也黯淡了下去,脸上的急切与争执之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肃穆与惋惜。他沉默片刻,缓缓躬身,声音低沉:“刘公乃三朝元老,辅政弘治爷十七载,鞠躬尽瘁,清正廉明。当年陛下初登大宝,刘公为首辅,殚精竭虑,整顿吏治,安定民生,实乃国之柱石。如今骤然离世,实是我大明的损失啊。”
乔宇早已泣不成声,他跪倒在地,与魏彬并排,泪水模糊了双眼,哽咽道:“刘公…… 刘公于臣有知遇之恩。当年臣初入仕途,懵懂无知,是刘公耐心指点,教臣为官当以民为本,当以忠直为先。他致仕之后,仍心系国事,去年宣府边墙修缮,他还特意上书,详述历代边墙防守之法…… 这般忠君爱国之人,怎么就…… 三月春光正好,他还没来得及再看看京城的柳色啊!” 他的哭声悲切,引得暖阁内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何孟春捋胡须的手停在半空,鬓角的白发在春日微光里更显萧索。他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沉痛:“刘公享年九十四岁,虽说是高寿,但他一生操劳,为大明耗尽心血。弘治年间,关中大旱,是刘公力主开仓放粮,又奏请减免赋税,才救了数十万百姓;后来整顿盐法,打击贪腐,也是刘公一力主持,不畏权贵…… 这样的贤臣,如今撒手人寰,朝堂之上,再难寻这般有风骨、有担当的老臣了。”
夏言虽与刘健未曾有过太多交集,但也久闻其名,深知其功绩。他站在后排,神色肃穆,眼中带着敬重与惋惜:“刘公之忠,可比先贤。他致仕之后,仍闭门着书。如今他离世,不仅是朝堂的损失,更是后世为官者少了一位楷模啊。”
张仑与徐光祚两位武将,虽不擅言辞,但此刻也皆是面露悲戚。
魏彬跪在地上,双手仍高高举着那封素皮奏本,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奏本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哽咽道:“万岁爷,家中言刘公在洛阳家中安详离世的。其家人遣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奏报,说刘公临终前,仍念念不忘国事,叮嘱家人务必上奏本,劝陛下以民生为重,以边防为要,莫因一时意气而轻动刀兵…… 。”
朱厚照闻言只是点点头。
众臣见此心中很快便猜测到皇帝对刘健还是心有芥蒂。
当初今上登基,刘健、李东阳、谢迁屡屡违背圣意,和皇帝的分歧越来越大,但是这几人怎么能干的过君权?
正德元年十月十三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少傅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谢迁求去位,皇帝连挽留都没挽留竟然“许之。”,其刘瑾言:“上有喜色。”群臣面对皇帝中旨罢去刘健、谢迁,纷纷不平,但是李东阳独留,却没走,众人对此深以为耻。
刘健、谢迁濒行,李东阳和百官送行,李东阳不知是不是真难过,眼泪泣下。刘健正色道:“哭个什么?假如你当日力争,咱们今日一同离开了。”
李东阳默然,百官窃笑。
消息传到皇宫,正德皇帝偏给李东阳赏赐。
现如今皇帝面色如平,恰恰表明,这人死了,皇帝也记着你。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朱厚照,朱老爷对此人没多大印象,难过不起来,也恨不起来。所以才面色如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