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晨光刺破树林薄雾时,草叶上的露水还凝着冷意。马蹄踏过湿润的腐叶,溅起细碎的水珠,落在狮鹫军团士兵的甲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 他们已急行军一夜,刚在这片密林里歇了不到一个时辰。
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立在队伍最前,浅金色长发被晨光染得更亮,几缕碎发贴在颈侧,齐刘海下的冰蓝眼眸锐利如刀,扫过眼前蜿蜒的小径时,没带半分停留。
多尔丽安娜抬手理了理肩甲,狮头造型的甲片嵌着的黑毛沾了些晨露,却依旧蓬松,与白金铠甲的冷光相映,倒显出几分反差的鲜活。她的黑金手套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右手悬在身侧,握着那柄黑金饰边的长剑,剑鞘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暗芒。
“女侯爵!要让弟兄们再喝口水吗?” 身后传来士兵的低声询问,语气里带着难掩的疲惫 —— 连夜急行军让不少人眼底泛着青黑,盔甲上还沾着昨夜战场的尘土,却没人敢多问一句为何要突然撤离。
多尔丽安娜没回头,只轻轻勒了勒马,冰蓝眼眸望向树林深处的晨光:“不必,再走两个时辰,到前面的山谷再休整。” 她的声音清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黑披风边缘的金线被风掀起,露出里面雕纹金褐护膝与高跟战靴 —— 战靴鞋跟沾着泥土,显然昨夜的急行军并未让她有半分优待,却也没磨去半分优雅。
士兵们沉默地跟上,队伍里只有马蹄声与盔甲碰撞的轻响。有人偷偷抬眼望向前方的女侯爵,见她浅金长发在晨光里晃出柔和的弧度,可侧脸的线条却绷得极紧,冰蓝眼眸里藏着他们读不懂的情绪 —— 是急切?是忧虑?还是别的什么?没人敢问,更没人敢提昨夜撤离时,身后战场上传来的隐约号角声,也没人敢提被留在那里的战斧军团。
多尔丽安娜忽然停下马,抬手拂去披风上的落叶。晨光落在她精致却带英气的面容上,白金胸甲的金鳞错落反光,像极了她此刻矛盾的模样 —— 优雅的铠甲下,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也藏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多尔丽安娜——多兰王国西北总领军兼军领女侯爵,其家族历代皆是王国举足轻重的军事贵族。这一切的根基,与德玛拉大陆西部的地缘格局密不可分。
多兰王国与费尔德联合王国同为这片土地上的老牌强国,百余年来,为争夺核心利益与西部话语权,双方的战火从未真正熄灭。
连绵的战事不仅让多兰王国极度重视军事力量,更催生了一批手握实权的军事贵族,而多尔丽安娜的家族,正是其中最耀眼的一支。
凭借上百年累积的军功荣誉,家族不仅赢得了 “王国西北总领军” 的军职,更获封西部领主的爵位。经过数十年的经营,家族领地早已形成 “国中之国” 的格局:名义上仍服从多兰国王的统治、遵行王命,实则在领地内拥有独立的军政体系。
在这样的家族传承中,多尔丽安娜的成长轨迹自带锋芒。
她自幼便显露出过人的聪慧,且对军事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 —— 常常握着长剑钻研武技,年仅十岁时,便已成为能与成年骑士对练的厉害剑手。但这份天赋之外,她的性格中也藏着致命的极端:为达成目标,往往不择手段,哪怕背负争议也毫不动摇。
老侯爵对此早有忧虑,可年事已高的他膝下无子,最终只能在临终前,将侯爵爵位与西北总领军的权柄一并交予这个 “不太让人放心” 的女儿,只盼着家族的重担能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学会沉稳守业。
然而时间却证明了老侯爵的担忧并非多余。继位后的多尔丽安娜,非但没有因肩头的责任收敛极端性子,反而因手握实权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为稳固领地统治,她推行了极为严苛的管理制度,可这高压政策非但没能留住人心,反而加速了人口流失。
尤其是天明帝国的商队抵达西部后,商队带来的商品经济让领地居民看到了新的生计:原本需以劳力缴纳的地租,逐渐被货币地租取代,手握货币的农户不再依赖土地,纷纷离开贫瘠荒芜的西北领地,前往城市经商、务工。
这股浪潮彻底动摇了传统领地的统治根基,也让多尔丽安娜的权力开始松动。
雪上加霜的是,王权对领主的挤压从未停止。
前任国王查西里曼便奉行君主集权,曾削夺过三位领主的兵权;现任国王德克斯里曼更是变本加厉,将矛头对准了西北这片 “国中之国”。
更让多尔丽安娜心惊的是,她通过隐秘渠道探听到一个致命消息:德克斯里曼已秘密派遣特使联络费尔德联合王国,计划近期削减西北边境的驻军,同时减少争议海域的海军舰队部署。
这绝非简单的军事调整,而是要直接斩断西北军事贵族的命脉 —— 没了驻军权,她的家族与领地将彻底沦为王权的附庸。
内忧外患之下,多尔丽安娜终于下定决心:必须放手一搏,否则家族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她最初的计划清晰而大胆:悄悄调动领地精锐兵力,暗中向王都进发,待兵临城下时逼迫国王逊位;随后扶持野心勃勃的王后德玛丽继位为新女王 —— 届时,手握兵权的自己便是王国实际掌权者,新女王不过是听从号令的傀儡。
这个计划中,驻守王都防务的 “多兰战斧军团”,却是让她忌惮的最大阻碍。
这支国王直属的精锐军团纪律严明、战力强悍,且军团长席尔瓦?萨摩素来忠于王权,若想带兵逼宫,必先解决这支劲旅。
就在多尔丽安娜为战斧军团发愁之际,转机意外降临 —— 费尔德王国突然在西北边界挑起冲突,其士兵与多尔丽安娜的领地守军发生激烈摩擦。
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在多尔丽安娜眼中成了 “天赐良机”。
她刻意扩大战事规模,将局部摩擦升级为难以控制的边境战争,随后紧急向王都奏报 “费尔德王国大举入侵” 的消息。果不其然,国王德克斯里曼急令席尔瓦?萨摩统领战斧军团,星夜驰援西北战场。
而当席尔瓦率领战斧军团与费尔德军队激战正酣、无暇他顾时,多尔丽安娜却暗中趁着夜色,悄悄率领自己的狮鹫军团撤离战场,朝着王都方向急行军。
为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前些天她已向王后德玛丽送去密信,以 “扶立其为女王” 为诱饵,换取对方在王都内的协助 —— 在收到王后 “允诺接应” 的回信后,她才终于放心大胆地启动了这场赌上家族命运的计划。
她摇了摇头,轻揉几下发胀的额头,把思绪拉回眼前,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只有队伍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加快速度!” 她轻声下令,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别让任何人跟上。”
马蹄再次扬起,晨光穿过树林,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急行军的队伍前方,像一道带着悬疑的光痕,引着狮鹫军团,朝着王都的方向,越走越远。
夜幕裹住多兰王宫,壁炉里的橡木柴块噼啪作响,将雕花银烛台上的火焰映得微微晃动。羊毛挂毯垂落在石砌墙壁旁,上面绣着王国历代君主的狩猎图景,此刻却衬得殿内空气格外沉滞。
德克斯里曼国王坐在胡桃木椅上,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金质狮纹徽章,目光落在身前的羊皮地图上:“席尔瓦的战斧军团已在西北与费尔德人缠斗三日,信使传回的消息说,战线暂时稳固,只是……”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德玛丽王后,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军需补给的马车需绕开东边的沼泽,恐怕要比预期晚两日抵达。”
德玛丽正捧着银质茶杯,浅金色的卷发垂在肩头,闻言放下茶杯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发颤:“仁慈的陛下,您不必过于忧虑,席尔瓦军团长素来勇武,定能守住边境。”
她的声音柔缓,眼神却快速扫过殿角的雕花银壶 —— 那是国王惯用的酒壶,此刻正盛着琥珀色的麦酒。
国王点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天鹅绒外袍:“我需去偏殿召集枢机大臣,再核对一遍军需清单,免得补给出了差错。你且在此等候,待我回来,再与你细说信使带回的其他消息。”
脚步声渐远,殿门合上的瞬间,德玛丽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她起身时膝盖撞到了矮凳,却顾不上揉,快步走到银壶旁。
袖中摸索片刻,指尖触到一小包深色粉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烛火下,她的眼神忽明忽暗,先是望向殿门,又低头盯着壶口,喉结轻轻滚动。
最终,她屏住呼吸,将粉末倒进去,手腕微晃了两下,才颤抖着放下手。指尖残留着粉末的凉意,她慌忙用丝帕擦了擦,又端起桌上的葡萄酒杯,猛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她却没察觉,只盯着银壶里渐渐融开的深色痕迹,脸色在烛火下忽白忽红,直到壁炉的柴火又爆响一声,才惊得后退半步,重新坐回椅上,强作镇定地抚平裙摆。
夜色像浸了墨的绒布,裹着多兰王国东南部的林间小径。
狮鹫军团的马蹄踩过腐叶,只敢放轻声响 —— 多尔丽安娜勒着缰绳走在队首,黑金手套攥得发紧,白金铠甲的反光在树影里忽明忽暗,黑披风下摆扫过带露的草叶,沾了片湿冷。
“停下。” 她突然抬手,身后的队伍瞬间静下来。远处林间闪过三点火光,马蹄声细碎却急促,正朝着这边来。
是王城的巡哨游骑!
领头的游骑勒住战马,举着火把往前探了探,火光照亮他脸上的警惕:“前方是哪支队伍?深夜行军,可有王都签发的路引?” 他身后两个游骑也按上了腰间的弯刀,火把光里,三人甲胄上的银纹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多尔丽安娜没动,只抬了抬下巴。身旁的亲兵举着火把上前两步,火把光里,灰布军旗上的银狮鹫徽记渐渐清晰。
“是狮鹫军团?” 领头的游骑愣了愣,语气里满是诧异,“你们不该在西北前线协防战斧军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往前凑了凑,目光扫过士兵们紧绷的脸,当他看清面前的足有一个军团的队伍,忽然皱起眉,“这...不对,前线战事吃紧,你们怎么军团整编撤离?这是谁的命令?”
“我!”
话音刚落,多尔丽安娜的剑已出鞘。黑金饰边的长剑划破夜雾,一道暗红溅在草叶上 —— 领头的游骑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剩下两个游骑脸色骤变,拨转马头就往王城方向逃跑。
“放箭!” 多尔丽安娜冷喝一声,随着她手臂重重挥下,羽箭破空而去,其中一个游骑应声落马,另一个侥幸躲过,伏在马背上拼命抽打马臀,马蹄声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林间。
夜色已沉得发稠,王城东门的吊桥边,几盏铁皮风灯在风里晃着昏黄的光。守夜卫兵们握着长矛,正合力转动绞盘 —— 沉重的橡木吊桥已缓缓抬起,只待最后几寸便能收归城上,彻底闭死这道通往城外的门户。
“停下!什么人?” 领头的卫兵突然喝出声,长矛尖对准远处夜色里奔来的黑点。
那黑影来得极快,马蹄声踏碎夜的寂静,越近越清晰,能看见奔马的马腹满是汗沫,口鼻间喷着白色的雾气,马上人伏在鞍上,甲胄上的暗红血迹在风灯下发暗,脸上蒙着一层厚土,连鬓发都粘在颊边。
不等卫兵再喝问,那马已冲到吊桥下方,马上人猛地攥紧缰绳,马儿人立而起,他顺势滚落在地,重重摔在石板上,却立刻挣扎着爬起,踉跄两步抓住一名卫兵的胳膊 ——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甲胄缝隙。
“快…… 快去禀报!”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狮鹫军团…… 多尔丽安娜女侯爵…… 她带兵反了!她杀了我们两个弟兄,现在正往王城赶来!”
卫兵们的脸色顿时惨白,有人慌忙去扶摇摇欲坠的游骑,有人转身往城内的哨塔跑,“兵变” 的呼喊声很快顺着城墙根传开,像水波般漫过附近的街巷。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这消息便传到了政务厅 —— 王国首相戴勒曼斯刚处理完边境军需的文书,听闻消息时,他手中的羽毛笔 “啪” 地掉在羊皮纸上,墨汁晕开一团黑渍。
“备马!快备马!” 戴勒曼斯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绶带滑落都未察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要立刻进宫,觐见国王陛下!” 侍从们慌乱地应着,转身往马厩跑,靴子踏过石板的声响还没远去,王宫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绵长的钟鸣 ——“当 ——”
这一声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厚重的钟声穿透夜空,在王城的街巷间回荡。
刚还在搀扶游骑的卫兵突然僵住,手臂垂在身侧;街边挑着风灯收拾摊位的百姓也停下了手,手里的布巾落在地上;连跑向马厩的侍从都定在原地,回头望向王宫的方向。
不久前,查西里曼国王驾崩时,王宫就是敲响这样的丧钟。
没有人大声议论,整个王城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那沉闷的钟声一遍遍地撞着耳膜,带着让人窒息的沉重 —— 兵变的恐慌还没散开,更可怕的阴影已顺着钟声,笼罩了整座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