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的雍正王朝拟境。
西北大营,旌旗猎猎。怡亲王胤祥,当今皇上的十三弟,正把玩着一根油光水亮的马鞭,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那五,说说,这忍界,咱大清为什么不去?
下首坐着的那山明,人称那五,是个干瘦精悍的汉子,穿着四品武官补服,闻言像被蝎子蜇了屁股,地一下从那只搭了半边椅子的座位上弹起来,躬身拱手,语气惶恐中带着几分油滑:十三爷!我的好王爷!您可别提了!那劳什子忍界,穷山恶水,听说连个囫囵庄稼都长不好,能有什么油水?前宋、前明那帮子商贾,鼻子比狗还灵,早把商路趟得明明白白,咱现在过去,汤都未必喝得上热乎的!论起打仗,咱八旗劲旅自然不怵,可这做买卖、占地盘的事儿......实在不是咱的长项啊!奴才,奴才这可是一片赤诚,为皇上计,为咱大清计,不忍看咱的儿郎们白白折损在那不毛之地!
胤祥冷哼一声,马鞭在掌心轻轻敲打,扯你娘的臊!你那点花花肠子,还不如你那张脸瞧着实诚。跟爷撂实话,是不是怕咱满人出去立了功,得了势,你那汉人主子的根基......未来就不那么牢靠了? 胤祥目光如电,扫过那五,他这位王爷,可不是只会提笼架鸟的纨绔,胸中自有丘壑。
那五脸上的惶恐瞬间收敛了几分,腰杆反而挺直了些,陪着笑道:王爷......睿鉴!奴才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您。他顿了顿,笑容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王爷可知,咱大清......在后世之人嘴里,最大的功绩是什么?
是什么?胤祥停下了敲打马鞭的动作,眯起眼睛望向帐外苍茫的西北天地,神情专注起来。
功绩?嘿,那五嘴角歪了歪,露出一丝近乎讥诮的神色,在后世有些人看来,咱大清......除了拿下这偌大的版图,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个不规则的、略呈秋海棠叶状的轮廓,让后人好歹有个凭据,能把后来丢了的再要回来点儿......其他的,怕是都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做得再好,那也是承袭前明的老底子。
混账东西!胤祥勃然大怒,手中马鞭地一声,将身旁一张花梨木茶几抽得四分五裂,他豁然起身,死死盯住那五,哪个杀才敢如此妄议朝政?叫他站到爷面前来!
那五却不接这雷霆之怒,自顾自继续说道,声音平缓却带着一股冷意:所以,王爷,咱们满人,眼下最实在的活儿,不是去跟宋明争那点残羹冷炙,而是得继续往西打!陆上,不能比当年的蒙元疆域近!海上,要占了那东胜洲(注:那五按照西游记给艾美莉卡州起的名字,既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国家,我大清自然也可以取名)!打下实实在在的疆土,立下华夏的界碑。将来......就算有一天大清不在了,后世子孙也能指着这碑说,看,这地儿,祖上是大清的!得拿回来!
胤祥眯着眼,胸膛微微起伏,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五。
咱满人,就治不好一个国?良久,胤祥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知道那五来自后世,话虽刺耳,未必是空穴来风。
那五苦笑一下:王爷,治得好,除非......不分满汉。可咱......敢吗?
敢吗?胤祥默然。不分夷夏,最终华夏同化夷狄,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华夏文明的同化之力,几千年来从未变过,他岂能不知?这是阳谋,无解。
难道......我辈就只能做个开疆拓土的打手?胤祥气势一泻,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那五却突然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彩,活像个正在诵读圣贤书的学子,只是内容截然不同:王爷!若能打下远超汉唐的疆土,让后世子孙受用不尽,将来......自有那识趣的大儒,为我等辩经分说,青史之上,岂能无我满人浓墨重彩的一笔?
雍正皇帝最终并未对忍界用兵。然而,怡亲王胤祥,却独自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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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噶尔汗国,金顶大帐。
珲台吉,一位身着蒙古袍服的宰桑躬身禀报,清朝的十三阿哥,只带了区区八百骑,就敢深入我境,说是来当说客,这......是不是太不把我准噶尔放在眼里了?
端坐于上的珲台吉噶尔丹策零(噶尔丹之侄,此时准噶尔首领)面容冷峻,手指轻轻敲打着包金的扶手:本汗也以为是诱敌之计,可探马回报,方圆百里之内,并无清军大队踪影。以眼下两国形势,他胤祥想凭雍正一纸圣旨就让本王俯首称臣?莫非他疯了不成?
我军粮草已然齐备,各部族兵马也已集结,只待珲台吉一声令下。家中(指伊犁根据地)也严加防范,清军若想效仿卫青、霍去病偷袭,绝无可能。另一位宰桑朗声道,语气中充满战意。
噶尔丹策零眼中寒光一闪,他动了杀机,这十三爷是给我送打他们的由头来的吗?莫非他想趁机把雍正搞下去?凭满人的尿性,不是不可能啊!那我不是白占便宜了吗?哈哈!
这时,一个地位稍低的臣子小心翼翼地上前:珲台吉,奴才听闻,雍正皇帝近来宠信一个满人萨满,据说灵验非常。之前八王议政逼宫,就是这萨满蛊惑了八王爷的儿子弘旺......您看,十三阿哥此行,会不会是那萨满的诡计?
噶尔丹策零作为雄主,内心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八王议政失败,他得到的可靠消息是胤祥临机决断,力挽狂澜。既然如此......
派五千......不,一万......不!噶尔丹策零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派三万精锐骑兵!给本王追上胤祥,杀了他!就说他挑衅辱神,我准噶尔是为扞卫尊严而战!大军随后开拔,直扑清军大营!
帐内众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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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凉的西北戈壁,落日熔金。
胤祥率领的八百骑兵,如同一叶孤舟,在三万准噶尔铁骑掀起的黑色狂潮中,且战且退。箭矢如蝗,刀光映着残阳,每一次短兵相接,都有忠勇的亲兵坠马,血染黄沙。
王爷!前方有一山谷!一名浑身浴血的佐领大喊。
胤祥看了一眼身后如影随形的追兵,又望了望那处看似绝地的山谷,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进谷!
八百骑奋力冲入山谷。谷内狭窄,怪石嶙峋,确实是一处绝地。准噶尔大军见状,更是气势如虹,认为胤祥已是瓮中之鳖,三万铁骑如同铁桶般将山谷出口围得水泄不通,先锋部队更是迫不及待地涌入谷中,誓要取下大清亲王的头颅。
然而,当准噶尔的先锋骑兵深入谷中,却失去了胤祥等人的踪迹。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山谷深处,一片看似寻常的石壁,突然荡漾起水波般的光晕——一座早已被那五通过国贤局关系暗中设置、并暂时隐藏的大型传输门,骤然开启!光门之后,是截然不同的天地,风沙漫天,隐约可见奇形怪状的建筑残骸。
胤祥和他的残存部下,早已根据那五的指示,从另一处隐蔽的出口脱离了山谷。
关门!早已等在隐藏控制点的胤祥,看着大部分追兵已被引入光门,沉声下令。
光门剧烈闪烁,随即如同幻影般消失在空气中。涌入山谷的近三万准噶尔精锐,连同他们的战马,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西北的戈壁中,只留下空荡荡的山谷和漫天风沙。
消息传回,噶尔丹策零大惊失色,连忙召回已出发的主力大军,严令彻查。然而,那三万精锐如同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半年后,在清军强大的军事压力和这桩事件的阴影下,噶尔丹策零被迫上表臣服。
雍正皇帝下旨,命准噶尔在臣服之地,择显要处,广立石碑,以昭示大清疆域。碑文由朝廷钦定,曰:
大清钦命抚远定疆于此。
西陲永固,华夏同风。
雍正年月日 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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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国战场,黄沙漫天。
近三万准噶尔骑兵茫然地出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盔甲鲜明,刀弓齐全,战马雄骏,本是纵横中亚的强兵,此刻却面对着完全无法理解的敌人。
初时的混乱不可避免。当那些身形纤细、覆盖鳞甲、动作迅捷如鬼魅的实验体从沙丘后、废墟中蜂拥而出时,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准噶尔勇士也不免心生骇异。
结阵!环形防御!一名千夫长声嘶力竭地大吼,迅速判断形势。长期的征战让这些草原骑兵很快从震惊中恢复,展现出精锐应有的素质。
骑兵们迅速收拢,外围的骑士取下弓箭,内圈的则握紧长矛马刀。箭雨泼洒而出,虽然多数被实验体坚硬的鳞甲弹开,但密集的射击仍然迟滞了它们的冲锋势头。
瞄准关节!眼睛!另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发现了端倪,大声提醒。
准噶尔骑兵的射术本就精湛,在明确目标后,命中率显着提升。虽然十箭中未必有一箭能造成致命伤,但足以让实验体的攻势为之一滞。
冲锋!千夫长看准时机,一声令下。
最外侧的骑兵突然散开,如同展开的双翼,从两翼包抄而上。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借助战马的速度,精准地劈砍在实验体的关节处。这一招见效了,几个实验体踉跄倒地。
士兵们士气大振。
然而实验体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它们的学习能力惊人。很快,它们开始有意识地保护关节,冲锋更加迅猛。
变换阵型!游骑扰袭!指挥官临机应变。
准噶尔骑兵展现出他们卓越的骑术和战术素养。他们不再与实验体硬碰硬,而是化整为零,分成数十个小队,如同草原上的狼群,时而聚合,时而分散,利用速度优势不断骚扰实验体的侧翼和后方。
一个百人队巧妙地引着一群实验体冲向一片流沙区,看着数十个怪物陷入沙中挣扎;另一个小队则利用对地形的快速适应,将实验体引入狭窄的峡谷,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巨石封住出口......
战斗进入了残酷的拉锯阶段。准噶尔骑兵用他们世代相传的战术与这些异界怪物周旋,每一个小队都像一把灵活的手术刀,在实验体大军中撕开一道道口子。
保护马匹!节省马力!指挥官们不断提醒。
但长时间的激战还是让战马开始疲惫。汗水浸透了马鬃,粗重的喘息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没有后勤补给,没有休整机会,这支孤军的状态在持续下滑。
将军,东面需要支援!
西侧阵线快要被突破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实验体似乎无穷无尽,而准噶尔骑兵的箭矢即将告罄,马匹的体力也接近极限。
全体听令!最高指挥官——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站在高处,声音依然洪亮,结成冲锋阵型!这是我们最后一战!让这些妖邪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草原雄鹰!
残存的一万多名准噶尔骑兵迅速集结。他们放弃了所有的游斗战术,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楔形阵。每个人都明白,这是决死冲锋。
为了草原的荣耀!
震天的怒吼声中,钢铁洪流开始奔腾。疲惫的战马在主人的催动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骑兵们放平长矛,雪亮的矛尖在夕阳下闪着血色的光。
实验体大军也感受到了这股决死的气势,它们发出尖锐的嘶鸣,正面迎了上来。
两支洪流猛烈撞击在一起。
长矛折断的声音、马匹的悲鸣、实验体鳞甲破碎的脆响、勇士们最后的战吼......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成一曲悲壮的战歌。
一个年轻的准噶尔骑兵被实验体从马上扑下,在最后一刻拉响了身上的火药袋;老将军的战马倒地,他站立着挥舞弯刀,直到被数个实验体同时撕碎;伤员们相互依靠,用最后的气力投出标枪......
当夜幕降临时,战场上终于恢复了寂静。
近三万准噶尔精锐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但围绕着他们最后的阵地,实验体的尸体堆积如山,黑色的血液浸透了黄沙。
这场突如其来的血战,让围攻风之国的实验体大军损失超过九成。残存的实验体失去了统一的指挥,陷入混乱。被困已久的风之国守军趁机出击,终于彻底解除了围困。
远在紫禁城的雍正皇帝,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在那遥远的、光怪陆离的异界战场,有一支以这样一种突兀而又壮烈的方式,为大清的观念,或者说,为后世那秋海棠叶的想象,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军队。而怡亲王胤祥,在接到那五关于东胜洲的粗略海图后,将其默默收起,望向东方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胸中那口被那五话语引动的郁气,似乎也找到了新的宣泄之所。大清的巴图鲁,他们的舞台,或许真的在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