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赤焰楼后北上千里,却遇见一场突兀大雨,刘暮舟立刻飞身直上数千里,到了高空之后才发现,原来那大雨只下一城。
方圆万里云稀,唯独那一城之地泼水似的。
刘暮舟摇了摇头:“也真够欺负人的,这要在瀛洲,负责行云布雨的神灵恐怕至少是要挨板子的。”
不过这种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没等一袋烟抽完,云雨就开始四散开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又成了晴空万里。
又等了大约一刻,顾朝夕终于赶来了。
这位大掌剑见到刘暮舟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刘暮舟摇了摇头:“认错作甚,与你有什么关系?”
可顾朝夕低着头,呢喃道:“当年我神魂寄居在许临安身上,就是教主被钟离镜石袭击那次,我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但当时及之后很多年,我一直以为那只是钟离镜石披着他的皮。”
刘暮舟微笑道:“你没错,原本就是钟离镜石披着他的皮,但后来钟离镜石不是死了吗?不要老想着这些了,随我北上吧。”
顾朝夕闻言,不解道:“可是圣女说了,事发之地会是昆吾啊!”
刘暮舟只笑着说道:“南境之事,炎宫足够对付,我是要请大掌剑回乡喝喜酒的,难道这点儿面子,你不给我?”
哪承想顾朝夕翻了个白眼,呵呵一笑:“你们两个教主,没有一个是好货色,虽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但我肯定,没好事儿!”
刘暮舟一脸无辜:“我哪里打什么主意?不过瀛洲那边,前几日遇见一人,他以身入局要为妹妹求一条光明磊落的活路,让我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但这事儿暂时说不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既然刘暮舟不打算说,顾朝夕也不多问,只是呢喃道:“还是要小心些,我这师兄棋路古怪。”
刘暮舟笑着点头:“知道了,走吧,第一座海上城正在建造,正好随我去瞧瞧。另外,我还要跟你说一些你悬剑司要改的事情。”
顾朝夕点了点头:“悬剑司我自己看着改吧,当年制度已经极其完善了,之所以拖着,说白了还是人少。”
刘暮舟闻言,沉默了几息后,问了句:“当年李乘风为何不设检校?”
顾朝夕轻声答复:“因为信任,或者说,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先教主并不以为然。”
刘暮舟又沉默了很久,这才言道:“还是要设检校掌剑,行走天下,用于自查。”
顾朝夕深吸了一口气,没直接答应:“教主,还是待我回山之后,与大家商量商量吧。”
此事刘暮舟也很矛盾,若设检校,那就是对自己人的不信任。不设,靖山之事再发生怎么办?
唉!还是当个侠客好,当这破教主,非我所长啊!
刘暮舟点了点头:“行吧,你们能有更好的主意就好了。对了,我南下之事,不准告诉圣女。”
顾朝夕哦了一声,显得没什么兴致。
刘暮舟当然知道是因为顾朝云,但事已至此,改不了的。
而苏梦湫,终究还是差些火候。
但事情复杂,人人都有理,人人都对。
可真要论谁错,即便追溯万年前的顾玄风,他为的也是让王朝百姓不受妖兽侵袭,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下场杀妖。
入夏城的战事虽然持续十几年,可是人族这边几乎没有伤亡,倒是借着这场战事,各方势力甚至散修的修为都拔高了一大截。
这些才是真正与所谓神谕背道而驰的举动,那所谓神谕,深究下来,是人间少仙甚至人间无仙,这样才不会助紫气生长。事实上刘暮舟老早就不信那劳什子神谕是各大仙朝自知有错后,想要弥补才下发给诸后代势力的。扯他娘的蛋呢,若果真如此,那些家伙跑去天外作甚?
归根结底,还不是贪心,想去看看大世界,想走捷径而已!
于是刘暮舟才有了一个猜测,于是他才故意南下来踩这个陷阱!
他顾朝云,压根儿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人家要做的,或许是像陈默一样,以身入局,倒逼众人下场!
想到此处,刘暮舟揉了揉眉心,呢喃道:“那岂不是说,在他们、在很多人眼中,老子成了那个大反派?”
顾朝夕闻言,疑惑道:“你嘀咕什么呢?”
刘暮舟摇了摇头,叹道:“没啥,没啥。”
……
二月初,雪落北境,八荒无尘。
道衍与赵泉在机关城中转了一圈儿,相比于京城之中,此地即便是夜里也灯火通明,街道上忙碌不休。
赵泉打了个哈欠,而后问道:“国师,我们现在举一城之力,能杀合道否?”
道衍沉默了几息后才言道:“一口跨洲飞剑,发出之后随随便便能毁一城,但对付神游尚且吃力,所以还是要靠量。若要对付登楼,千剑齐发则其必死。至于合道,很难很难了。除非我们的飞剑品秩再拔高许多,这才有可能做得到。”
赵泉闻言,叹息道:“一艘战船装载一百零八口飞剑,也就是说要出动十艘战船才能杀一登楼。可是这飞剑的驱动灵枢花费巨大,早年间可以用妖魂妖魄为动力凑合,如今战事停歇,一口射程十万里的飞剑,就要花费许多灵玉了,何况那些跨洲飞剑。先帝在时深忧黄天宵小,可我们眼下如此进度,待几十年后,又能杀几条黄天狗?”
道衍转身双手合十:“陛下,修士之间的战争,终究是要靠人的。机关术只是辅助而已!况且古往今来,以凡人之躯斩十境,已经很了不得了。教主所赠古书上写的,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前人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
赵泉摇头道:“世道不能是后退的,只是追上前人不值得高兴,超越前人才是我们的目的。仙帝与我义父为此努力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拖后腿。”
顿了顿,赵泉沉声道:“备船,我们即刻出发,南下沿途巡视,待到了渡龙山后,我要请义父答应我一件事,让截天教助玄风做这件事。”
道衍略微皱了皱眉头:“陛下这是要?”
赵泉单手负后,傲立街头:“我要玄风蒙童读书认字之外,学炼气、武道!”
道衍眉头皱得越紧:“陛下,重现仙朝,这不现实。”
赵泉笑道:“所以我才要去与义父商议,得义父帮忙才行!古人做的,我们如何做不得?”
说着,赵泉大笑着朝前走去,道衍却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重开仙朝,全民修真。只需几十年后,天下炼气士定多如过江之鲫。
可是……这不是重蹈覆辙,陷入一个循环吗?
谁能保证仙朝强大到了极点后不会再出现想要窥探高处的大帝,谁能保证他们就能忍住不去触碰禁忌?谁又能肯定,不会再出现一个末法时代,历史出现断层,然后重复如今的一切呢?
“重现仙朝,必定是饮鸩止渴之举,陛下三思。”
赵泉走在前方,大笑道:“敢问国师,人间自古及今王朝交替、权力更迭,是不是大多时候都是在循环?看似一朝新人,却在走前朝旧路。我也不觉得先人们蠢,我想啊,他们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一遍遍地重走老路。说到底,还是想在一遍遍打死结的过程之中找到个解开法子?既然我们解不开,就帮后人再走一遍老路嘛!”
道衍突然一笑,而后一脸无奈:“你们父子口才,倒是一脉相承。”
当初可不就是个以杀止杀,诓的道衍跟了赵典一辈子么?
此时赵泉笑着说道:“和尚莫饶舌,赶紧备船,我怕赶不上我干爹娶我师父。”
这一口一个干爹,赵泉年幼时,也没见过几次刘暮舟嘛!
…………
近微草山庄处,山野路边有一草棚,挂着卖粥招牌。
老摊主躺在个藤椅上休息着,锅里却咕咚不止。
睡梦正香时,山林之中传来一阵响动,是个背刀青年提着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从山中出来。
刀客身上大小十几处伤,鲜血都染红了灰袍。
而被绑着的那位更惨,胸前一处凹陷,手脚皆被折断,十分凄惨。
年轻刀客一眼就看到了粥棚,此地是官道,住在边上出门摆摊儿的不少,没什么好稀奇的。
于是刀客踢皮球一样将人踢到粥棚外,自个儿大步往前走着,边走边喊道:“老人家,来三碗粥,别的有味儿的菜若有,也给点儿。”
结果他都走到了粥棚了,老人还在打呼。
年轻人嘴角一扯,踢了一脚藤椅:“来客了,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这么大年纪,哪儿来这么多觉的?”
老人这才缓缓睁眼,却是一脸疲惫。
“唉!昨夜山里响动太大,也不晓得是不是有熊瞎子成精了在打架,吵得老头子我一夜没合眼啊!咦?这年轻人,咋个一身伤?莫不是你在跟熊瞎子打架?”
刀客指了指被绑成一团的汉子,淡然道:“哪儿来的熊瞎子?是我与这厮交手,倒是害得老伯没睡好,抱歉啊!”
老人这才注意到外面的肉球。
“这……这……这样了还活着?”
青年转身坐下,淡然道:“炼气士,比王八命长,死不了。行了,还是给我弄点儿吃的,饿死了。”
老人一边端来粥,一边咋舌道:“什么仇什么怨啊?我老头子也没少见炼气士打架的,要么就直接宰杀了,你这弄的螃蟹似的,看样子还不想他好死?”
青年端起一碗热粥,也不怕烫嘴,一口喝完:“再来一碗!”
说罢,他看着外面的肉球儿,声音也变得有些冷漠了。
“我追了他三年,当然不能让他好死!”
老人又连端三碗,这才问道:“为啥啊?”
青年尚未开口,外面的肉球却发出沙哑声音:“我不过杀了几头畜生,那是妖啊!”
年轻刀客面色已经变得阴沉了,“妖?妖就可以滥杀了?那大蟒一家守护一镇数十年,方圆几十里,年年的八月十五、正月初二,百姓都自发去往庙里给他们添香火、祈福,你为了取其妖丹,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杀手,我岂能饶你?”
老人闻言,也冷冷看了被绑起来的青年一眼:“那是真该死。”
结果此时,被绑起来的青年又沙哑道:“杜澜,我还是那句话,奉劝你放了我!现如今散修也抱团取暖,散修会将在震泽举办,我已传信故交,此地离得可近!当我不知道你微草山庄在何处?劝你莫要惹祸上身。”
年轻刀客一脸无所谓模样,“散修会?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都叫散修会了,还有脸称散修?忘了告诉你,杜某此生,最恨无德散修!”
老摊主听了半天,也算听清了来龙去脉。于是坐到杜澜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大侠,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行你将这狗贼宰了,赶紧回家去瞧瞧。”
哪承想杜澜笑了起来,“老伯,放宽心。他有靠山,我也有!天底下有讲理的地方,我微草山庄竖的是截天教大旗,那是个天底下顶能讲理的地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别说来几个散修,就算他散修会散修皆至,又待如何?老伯听说过当年的瀛洲大侠吗?那便是我家教主!”
说完,杜澜取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而后起身言道:“若遇不平事,尽管来我微草山庄!若我杜澜解决不了,微草山庄背后还有一座截天教呢!”
说罢,杜澜转过身,一把提起青年,大步朝着东边儿走去。
老人望着其离去身影,笑意不止。
此时有个美貌女子带了个少女走来,“师父,高兴吧?竖起咱们的旗子,看不惯恶事的人,就敢于仗义出手!”
老人模样一变,成了个紫衣青年。
他笑着说道:“不知不觉,我好像成了一棵能庇佑天下侠士的大树?”
少女欧阳贞笑着问道:“也就是说,谁敢乱欺负人,不管有什么背景都没用,咱们背后有师祖站着对吧?”
苏梦湫笑道:“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