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廷贵虽身陷囹圄,但有瑾王暗中打点,狱卒不敢过分苛待。一日三餐,比之寻常囚犯,尚算‘体面’。”林一垂首,据实回禀。
“体面?”
苏蔓蔓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凭他们也配?”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淬了冰的刀锋,“餐食份例不必减,但量…减半。四人份,只够两人吃个四分饱。”
她微微前倾,眸底是深不见底的幽寒,“我要他们每一餐都饿得眼冒绿光,每一餐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狱卒提着食桶从眼前晃过,听着勺刮桶底的刺耳声响,却注定有两人要空着肚子,胃里火烧火燎。”
她顿了顿,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味:“你猜猜,苏家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在饥饿的獠牙下,会是谁把食物让给谁?又会是谁…最终连那点残羹冷炙都抢不到,只能看着别人舔舐碗底?”
林一心头凛然,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立刻垂首,声音斩钉截铁:“属下明白。定让他们‘骨肉情深’,‘谦让’到底,刻骨铭心。”
“还有,”苏蔓蔓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去一趟碧苍拍卖行。白贵妃腿骨已折,必会遣心腹,匿名重金求购‘断骨膏’。”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知会下去,这药,暂停放售。她的腿伤好得太快,我担心她…又忘了疼,四处蹦跶生事。”
“是。”
“再传信解有生,即刻招募熟手酿酒工,备齐厂房器具。不出十日,我要粮如山积,酒香盈城。”
她的指令清晰果决,带着开疆拓土般的魄力。
交代完毕,她抬步欲入内室,忽又想起一事,倏然转身:“明日,你亲自带人去东城外三十里驿道候着。会有一支打着‘九州商行’旗号的商队入京。”
她眸中闪过一丝冷冽如霜的讥诮,“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内,有一箱特制的‘顾渚紫笋’。无论用买,”她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还是用‘取’,务必把那箱茶…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夜枳,你离了这特制的顾渚紫笋,便夜不能寐?
那好。
我便断了你的茶。
让你从今往后,夜夜睁眼到天明,尝尽我昔日辗转反侧之苦!
翌日,苏蔓蔓起个大早,直奔义馆。
半日时光,指尖在素绢上游走,四幅栩栩如生的少女容颜又在她笔下悄然浮现。
直到腹中饥鸣如鼓,她方惊觉日已高悬,午膳时辰早过。
褪下薄薄的羊皮手套,以清水仔细净手,她正欲出门寻些吃食。
岂料义馆大门一开,眼前景象让她瞬间怔住。
数十名衣衫朴素、甚至打着补丁的百姓,黑压压跪了一地,见她出来,齐齐俯身,以额触地,郑重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
那沉闷的叩击声,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人心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身!”苏蔓蔓心头一紧,慌忙上前欲扶。
为首一名中年汉子,直起上半身,饱经风霜的脸膛晒得黑红,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双眼通红,声音哽咽沙哑:“苏姑娘!我们…我们是来谢您!谢您为我那苦命的闺女画出图像,让我这当爹的,终于能…能带她回家!”
他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把脸。
“谢姑娘大恩,让我们可以带女儿回家啊!”众人齐声应和,悲声四起。
一个衣裳褴褛、瘦骨嶙峋的少年郎,倔强地跪在人群前,再次重重叩首,额上沾了灰土:“谢谢苏姐姐!我爹娘为寻我姐,耗尽心血,早早去了。”
“如今我寻到了姐姐的骨骸,能带她回家,葬在爹娘身旁…他们地下有伴了!”少年眼中含泪,却死死咬着唇不让它落下。
“谢姑娘,不但让我们领回亲人骨骸,”一位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的老大娘,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捶打着胸口,“您…您还帮着取证,替她们鸣冤,让那些天杀的恶徒遭报应啊!”
“我可怜的闺女……她……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姑娘,您让她能安心闭眼了哇……”悲恸的哭声撕心裂肺。
“求求姑娘……也给我闺女画一张吧……我的孩子……娘想你啊……”另一位妇人捧着空荡荡的双手,哀哀哭泣,眼中是无尽的期盼与绝望交织。
一群失去至亲的苦命人,跪在尘埃里,将所有的血泪、感激与渺茫的希望,都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都请起来吧!”苏蔓蔓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酸涩,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会尽我所能,为所有尚未归家的姑娘绘制图像,圆你们阖家之愿,为她们…鸣冤昭雪!”
“多谢姑娘!”
“谢姑娘大恩大德!”感激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一位老大娘颤巍巍上前,将臂弯里一个盖着蓝印花布的小竹篮不由分说塞进苏蔓蔓手里,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自家鸡下的蛋,不值钱,姑娘……您一定收下!”
“对!请玉面仙君收下!”有人附和着,将几个带着晨露和泥土清香的青苹果塞进她臂弯。
一个扎着红头绳、怯生生的小姑娘,鼓起勇气递上一双崭新的、绣着并蒂莲花的鞋垫,针脚细密,饱含心意:“姑娘……这是我亲手绣的……您……您别嫌弃!”
“这是我自家酿的香醋,味儿正!姑娘您尝尝……”又有人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粗陶小坛。
朴实的谢意汹涌而来,带着泥土的气息和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苏蔓蔓淹没。
她抱着满怀的瓜果、鸡蛋、醋坛、鞋垫,一时竟有些无措。
街角,微服私行、心中烦闷的大乾帝,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负手而立,眼神深邃难辨。
身旁的大理寺卿曹大人察言观色,低声解释:“陛下,此乃苏府苏蔓蔓姑娘。她精于骨相绘图之术,此番‘葬尸井’巨案得破,苏姑娘实乃首功。”
大乾帝望着那被百姓围在中央、怀抱朴实谢礼的年轻女子,她脸上并无骄矜,只有一丝被真诚打动的动容和坚定。
他目光沉沉,若有所思,低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她…确实与那些困于深闺的娇花大不相同。”
怪不得…他那眼高于顶的儿子,竟也栽了进去。
沉默片刻,帝王的目光更深邃了几分,仿佛穿透了眼前景象,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他忽然侧首,问得突兀而石破天惊:
“曹卿,以你之见…此女,可堪为…一国之母否?”
曹大人猛地抬头看向皇帝,嘴唇哆嗦着,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问题,如万丈深渊悬于头顶,叫他如何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