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珍脸上渐渐露出笑容,那笑容是给忏忏的,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弯腰捡起地上的蒲扇,放在墙边靠着,伸出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轻轻拉过忏忏的小手,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手心,声音放得格外柔和:
“你叫忏忏是吧?长得真可爱,跟画里的小娃娃似的。几岁啦?”
忏忏见奶奶不仅没有不理自己,还拉了自己的手,还夸自己可爱,开心的不得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连忙大声回答:
“是的奶奶,我叫忏忏!我今年四岁啦,我还会唱黄梅小调呢?奶奶想听吗?”
“哎呦喂?忏忏还会唱黄梅小调呀?奶奶当然想听。”张凤珍被孩子的模样逗笑了,语气里满是疼爱,还特意坐直了些,摆出认真听的样子。
不远处的吴浩传看着这一幕,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没想到,母亲没有因为当年自己和玉娥做过的事迁怒忏忏,甚至对孩子这么温柔,原来母亲一直都是那么善良,是自己这几年被愧疚和恐惧裹着,一直没脸面对母亲,一直误解了母亲,以为母亲肯定恨他入骨,因此会转嫁到孩子身上,所以始终没勇气带女儿过来认亲。
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他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声音哽咽着:
“娘,儿子错了!儿子给您赔罪了!当年是儿子不懂事,是儿子糊涂,对您和阿伯还有浩宇,做了那么多畜牲不如的事,让你们受了那么多委屈……儿子还代死去的玉娥以及庆有给您赔罪了!呜呜呜……”他一边说,一边不停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
张凤珍看到大儿子吴浩传跪地磕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里却没有太多波动。
毕竟大儿子之前对她、对小儿子浩宇,还有被他起哄害死的老伴吴德厚,做过太多畜牲不如的事。
早把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哪里是磕几个响头就能抹平的?
其实吴浩传家这些年的悲惨变故,她也从村民闲聊的碎语里知晓个大概。
包括他们后来又生了个女儿,她也隐约听人提过几句。
只是她没见过这孩子,更没想到,今日一见,这叫忏忏的小姑娘竟如此懂事可爱——粉雕玉琢的小脸蛋,梳着两个翘翘的羊角辫,跟她那当年因罪大恶极被枪毙的大孙子吴庆有,简直是两个模样。
俗话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忏忏,望着她时,那双眼睛亮得像一汪清泉,没有半分戾气,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定是个心地善良的好苗子。
看在忏忏的情分上,张凤珍没让吴浩传太难堪。
她缓缓从忏忏身上移开目光,落在不远处磕头的吴浩传身上,淡淡的说道:
“不是听说你这两年,一直背着孩子风餐露宿,四处讨饭吗?怎么今天突然到我这里来了!”
吴浩传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娘,我……我实话跟您说吧。我最近这胃疼得厉害,夜里疼得直打滚,有时候甚至喘不上气。我总担心,万一哪天我也像玉娥一样走了,忏忏还这么小,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没人照看可怎么活啊……”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看了看母亲身旁的女儿,声音放软了些,“而且忏忏这阵子,天天晚上睡觉前都吵着要看奶奶,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奶奶抱,我也想要奶奶抱’,我实在没办法,就……就把她带过来了,想让娘您……您看在孩子是你亲孙女的情上,把她留在身边照看……。”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王奶奶拉着瑞瑞从门楼内走了出来。
刚才屋里静,张凤珍与吴浩传、忏忏这三辈人的谈话,她在里屋听得真真的。
她没先看吴浩传,反倒把目光落在了小巧可爱的忏忏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柔柔的:
“你就是忏忏对吧?哎哟,这眉眼长得真周正,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张凤珍见王奶奶和瑞瑞出来了,便没再搭理还跪在地上的吴浩传,她立马站起身,上前两步,轻轻拉过忏忏软软的小手,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不少:
“忏忏,快,这是太奶奶,快叫太奶奶好!”
忏忏抬头看了看张凤珍,又望了望眼前面容慈祥的王奶奶,一点也不害怕,小嘴巴甜甜地张开,脆生生地喊道:
“太奶奶好!”
“哎,好!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太奶奶听着心里都暖!”王奶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还伸手轻轻摸了摸忏忏的羊角辫。
张凤珍又指了指王奶奶身边的瑞瑞,瑞瑞比忏忏大三岁,穿着件蓝色的小褂子,正好奇地盯着忏忏看。
张凤珍对着忏忏说道:
“这是瑞瑞哥,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忏忏顺着张凤珍指的方向看去,对着瑞瑞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小声喊:
“瑞瑞哥好!”
小孩见小孩总是容易亲近,瑞瑞一听忏忏叫他哥,立马就忘了刚才的拘谨,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想拉忏忏的小手:
“忏忏妹妹,我屋里有好多好吃的糖果,还有我浩宇叔叔给我买的小汽车、小皮球,玩具枪,我们俩到堂屋玩好不好?我把最甜的糖给你吃!最好的玩具给你玩!”
忏忏眼睛一亮,看了眼跪着的父亲,见他点了点头,便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立马开心地跟着瑞瑞,一蹦一跳地往堂屋跑去,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后,还隐约传来瑞瑞兴奋的声音:
“忏忏妹妹,我的小汽车能跑好远好远呢!等会我们一起玩!”
小虎与武劲荣也早已起床,此时正在厨房里忙活。
铁锅灶上的米粥咕嘟着冒泡,武劲荣正站在炒菜锅前煎着鸡蛋,小虎则在一旁弯腰擦拭着案板与厨柜,夫妻俩清楚听到了门楼口方向传来的对话,并没有急着出去查看,现在看见儿子小虎拉着忏忏的手,从厨房门口经过,两人脚步轻轻的,很快走进了堂屋。
武劲荣手里的锅铲顿了顿,目光落在忏忏瘦弱的肩膀上,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说道∶
“这孩子真是可怜,身上的衣服看着都不合身,这么小的年纪,天天跟着父亲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地讨饭,看着真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