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野只觉后颈一阵发凉,像是有冰锥顺着脊椎往下钻。
他猛地低下头,心脏骤然缩成一团——脚边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正贴着地面无声蔓延。
“这……这是什么?”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黑雾里突然爆出细碎的“簌簌”声,无数条发丝粗细的触须正从雾中探出来,像暴雨前的蚁群般朝着四周的傀儡爬去。
离得最近的那个持矛傀儡,石质脚踝已经被触须缠上,原本青灰色的石头正以惊人的速度变黑,像是被墨汁浸透的宣纸。
“不对劲!”阿野抄起地上的断剑,刚想提醒同伴,却见那傀儡猛地一颤,持矛的手臂“咔嚓”一声垂下,石皮顺着关节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着的黑色筋络——那根本不是石头,而是某种活物的组织!
“它们在被同化!”旁边的洛离失声喊道,他手中的火把照着另一个傀儡的脸,那张原本雕刻着纹饰的石面已经完全剥落,露出一个布满黑筋的空洞,触须正从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阿野,这些傀儡……它们根本不是在守护我们!”
话音未落,最前面的傀儡突然转动脖颈,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它那只被黑雾侵蚀的眼睛转向阿野,原本的石瞳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片翻滚的漆黑。
“跑!”阿野拽起洛离的手腕转身就跑,身后却传来傀儡们石皮剥落的密集声响,还有触须划过地面的黏腻声,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迅速收紧。
阿野盯着那团黑雾中隐约浮现的人形轮廓,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断剑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那轮廓的身形、甚至抬手时的姿态,都像极了三年前失踪的父亲——可此刻再看,那所谓的“守护”根本是致命的伪装。
“是蚀骨瘴!”他猛地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被恐惧攥紧的颤抖,“爹的手札里提过!这是能吞噬生魂的邪物!”
洛离刚拽着他跑出两步,闻言脚下一绊,火把“哐当”砸在地上,火星溅起时照亮阿野惨白如纸的脸:“你说什么?那东西……在模仿你爹?”
“手札里画过它的形态!”阿野指着黑雾中不断扭曲的触须,喉结剧烈滚动,“它会模仿受害者最亲近的人,先让你放下戒心,再用黑雾里的触须钻进七窍……爹当年就是被它缠上,才会……”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暖阳:“阿野,别怕,爹回来了。”
那声音穿透黑雾,清晰地钻进耳朵里,和记忆中父亲唤他的语调分毫不差。
阿野浑身一僵,几乎要回头的瞬间,洛离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别回头!是瘴气在诱你!”
黑雾中的人形正缓缓朝他们走来,触须在它脚下织成一张黑色的网,所过之处,傀儡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石质的模样,变成一个个由黑筋和触须组成的怪物,嘶吼着追上来。
“你看,爹不是好好的吗?”那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蛊惑的笑意,“你娘还在等我们回家呢,跟爹走……”
“闭嘴!”阿野猛地挥剑砍向身后追来的怪物,断剑劈在黑筋上,竟被黏住拔不出来,“我爹绝不会用这种邪祟手段!你连他的半分风骨都模仿不来!”
黑雾里的人形似乎顿了顿,随即发出一阵非男非女的笑声,像无数根冰针扎进耳膜:“风骨?等你的生魂被我嚼碎,自然会认我这个‘爹’……”
洛离突然捡起地上的火把,狠狠朝黑雾掷去:“阿野!它怕火!”
火把撞在雾团边缘,发出“滋啦”的灼烧声,黑雾猛地向后缩了缩,那些追来的怪物也动作一滞。
“走!”阿野终于挣脱恐惧,拽着林夏踉跄着冲向石门,身后那道“父亲”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像附骨之疽般缠在耳畔。
洛离的剑身在黑气中发出沉闷的嗡鸣,原本莹白的剑身已经结了层薄冰,寒气顺着剑柄钻进掌心,冻得他指节发僵。
他奋力挥剑斩断缠上来的触须,却见那些断须落地后立刻化作黑雾,又重新汇入那团蚀骨瘴中。
“这东西杀不死!”洛离咬着牙低吼,手臂已经麻得快抬不起来,“阿野,你爹的手札里没说怎么破吗?”
阿野正用断剑撑着地面喘气,刚才为了护着两人后退,他的衣袖被触须扫过,此刻布料下的皮肤已经泛起青黑。
“手札里说它怕至阳之物!”他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挂着的半块玉佩——那是父亲留下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可这玉佩只有镇压的功效,撑不了多久!”
黑雾中的人形轮廓又逼近了些,这次连声音都变得更像阿野的父亲,甚至带上了几分痛心的语气:“阿野,何必挣扎?让爹带你回家不好吗?”
“滚开!”洛离猛地回身,用剑脊狠狠砸向旁边扑来的傀儡怪物。
那怪物被砸得后退半步,却顺势喷出一口黑气,正落在洛离的小臂上。
他疼得闷哼一声,只见黑气漫过的地方,皮肤迅速变得青紫,像是有无数冰针在往里钻。
“你的手!”阿野眼尖地瞥见,心头发紧,“它在吸你的生气!洛离,别让黑气沾身!”
洛离甩了甩手臂,试图甩掉那股寒意,却发现指尖已经开始发僵:“说这些没用!现在怎么办?火把快灭了,玉佩也快撑不住了——”
他话音未落,火把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周围的黑雾像是被激怒般翻涌起来,那些被同化的傀儡们同时发出嘶吼,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阿野盯着洛离手臂上蔓延的青黑,又看了看胸前逐渐暗淡的玉佩,突然咬牙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试试这个!”
他扯开纸包,里面是几块晒干的硫磺石,“爹当年采过这东西,说能克制阴邪!”
洛离眼睛一亮,尽管手臂发麻,还是立刻伸手去接:“怎么用?”
“砸进黑雾中心!”阿野抓起一块硫磺石就朝那道人形轮廓掷去,石头穿过黑雾时发出“滋滋”的声响,竟真的让那轮廓晃动了一下,“它在模仿爹的形态,核心一定就在那团雾里!”
洛离立刻攥紧硫磺石,忍着手臂的剧痛蓄力:“阿野,掩护我!”
阿野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
视线扫过洛离手臂上已经蔓延到肘弯的青黑,又瞥见胸前玉佩彻底失去光泽,他猛地抬手扯开衣襟——左胸口那道盘踞的金龙纹身,是父亲当年用秘术为他刺下的护符,此刻正黯淡无光。
“只能赌一把了!”他低喝一声,猛地将涌到唇边的精血喷在龙纹上。
滚烫的血珠落在纹身上,瞬间被吸收,原本灰败的金龙突然发出震耳的龙吟,金光如潮水般炸开,瞬间在两人周身撑起半丈高的光罩。
“滋啦——”黑气撞在光罩上,像滚油遇水般剧烈翻腾,发出无数细碎的惨叫。
那些围上来的傀儡怪物被金光扫到,身上的黑筋瞬间化为飞灰,石质残骸“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洛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手臂的麻意竟退了几分:“这是……”
“爹留下的最后一道屏障。”阿野喘着粗气,脸色比刚才更白,精血损耗让他眼前发黑,“但撑不了太久……”
话音未落,石门内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道被黑雾包裹的“父亲”身影正缓缓转过身,光罩的金光照在他脸上,终于驱散了些许伪装。
那张脸大半已经被黑气吞噬,只剩下颧骨处还残留着几分熟悉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形状、瞳色都与阿野如出一辙。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翻涌的、冰冷的贪婪,像盯着猎物的饿狼。
“原来如此……”蚀骨瘴发出的声音第一次变了调,不再模仿任何人,而是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龙血护符……难怪你爹的生魂那么难消化。”
阿野浑身一震:“你果然吞噬了他!”
“是他自己送上门的。”那道身影抬起被黑雾包裹的手,指尖触到光罩边缘,金光剧烈闪烁起来。
“他想用龙血咒封印我,却不知这咒印需要血亲献祭才能催动……现在,你来了。”
洛离突然握紧剑柄,挡在阿野身前:“别想动他!”
“一起死,不是更好吗?”蚀骨瘴发出低笑,那双与阿野相似的眼睛微微眯起,光罩上的金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这光罩破的时候,你们的生魂会让我变得更强……”
光罩的金光越来越淡,蚀骨瘴那道身影往前倾了倾,黑雾顺着他的轮廓流淌,竟真的勾勒出几分父亲当年的温和姿态。
他抬起手,指尖的黑雾微微蜷缩,像是在模仿招手的动作。
“我的……孩子……”沙哑的声音从黑雾中挤出来,带着刻意放缓的语调,和记忆里父亲哄他睡觉时的语气一模一样,“过来……让爹抱抱你……”
阿野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抽痛起来。
五年前那个雪夜,父亲也是这样站在门口,朝他伸出手说“阿野过来,爹给你带了糖人。”
可转天一早,只留下满室寒气和半本带血的手札。
“别信它!”洛离察觉到阿野的眼神有些恍惚,立刻攥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他一个激灵,“那是瘴气在勾你的魂!你忘了你爹手札里写的?它最会抓着人的执念啃噬!”
阿野猛地回神,却见那身影又往前走了两步,光罩边缘的金光被黑雾蚀出几个小坑。“爹知道……你怨我当年丢下你。”
那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哽咽,黑雾勾勒的嘴角微微下撇,像极了父亲愧疚时的模样,“可爹也是身不由己……过来,让爹看看你长多高了……”
“闭嘴!”阿野的声音发颤,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语气太过逼真,几乎要将他拖回那些抱着父亲旧衣流泪的夜晚。
“我爹从不会再次用这种下作手段!他若在天有灵,只会亲手斩了你这邪物!”
“斩我?”蚀骨瘴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里混着父亲的音色,却又藏着说不出的诡异,“他现在就在这黑雾里呢……你听,他也在叫你呢……”
黑雾中突然传来细碎的、模糊的呼唤,真的像是父亲在低声喊他的名字。
阿野的瞳孔剧烈收缩,脚步竟不受控制地往前挪了半分——光罩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瞬间被黑雾趁机啃噬掉一大块。
“阿野!”洛离狠狠拽了他一把,同时挥剑劈向光罩外缠上来的触须,“醒醒!那是你爹的残魂!这邪物在逼他说话!”
这句话像惊雷劈在阿野头顶。
他猛地停住脚步,再看向那道身影时,终于看清黑雾深处,似乎有一缕微弱的白光在挣扎,那才是父亲真正的气息!
“你不仅吞噬他的生魂,还敢用他的残念来害我?!”阿野眼中燃起怒火,胸口的龙纹虽然黯淡,却似乎感应到他的怒意,又迸发出一丝微弱的金光,“我今天非要让你灰飞烟灭!”
蚀骨瘴见他不中计,那模仿父亲的温和瞬间褪去,黑雾翻涌着咆哮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等光罩碎了,我就让你父子俩在黑雾里永世纠缠!”
蚀骨瘴那声“永世纠缠”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阿野心口,他浑身剧震,胸口的龙纹金光骤然黯淡下去,光罩边缘瞬间被黑雾啃出一道缺口,刺骨的寒意顺着缝隙钻进来。
“爹……”阿野无意识地呢喃,眼前晃过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时的背影,那时他还攥着父亲的衣角哭着说“要等你回来教我剑法”——难道最后真要这样以残魂相对,被邪物困在一起?
“阿野!”洛离见他眼神发直,光罩的金光都在跟着他的气息颤抖,急忙抬手用剑柄狠狠撞在他胳膊上,“你看清楚!那不是你爹的意思!是这邪物在拿你的念想蛊惑你!”
剑柄撞在骨头上的钝痛让阿野猛地回神,他低头看向光罩缺口处——黑雾正顺着缝隙往里渗,触须像毒蛇般试探着卷向他的脚踝。
而那道身影还在步步紧逼,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它就是看准了你念着伯父,才拿这个当幌子!”洛离一边用剑鞘拍开那些触须,一边急声喊道,“你爹要是在天有灵,只会盼着你活着出去,怎么可能愿意被邪物困住?”
阿野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是啊,父亲当年研究手札、采硫磺石,不就是为了斩除这蚀骨瘴吗?若真顺从了这邪物,才是把父亲的心血全白费了。
“我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那道勾魂的身影,“只是……”
话音未落,光罩突然“咔嚓”一声裂出细纹,蚀骨瘴的笑声穿透屏障传来,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动摇了?你心里明明也想再见他……只要让我吞了你的生魂,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