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辰璀璨,仿佛遥远冰冷的碎钻。
宁王府的书房里,烛火却只肯在角落里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将周遭的黑暗衬得愈发浓重。
李承穆负手而立,身影被拉长,如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对面的刘宏,眉头紧锁,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王爷,”
刘宏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靖王府那个管事……您不觉得,此事太过顺遂了吗?”
踱了两步,靴底摩擦着地砖,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身上没半分刑求的痕迹,为何就轻易招了?”
“靖王是什么人物,会蠢到亲手下毒,再派人送到晨王眼皮底下?”
“这不合常理。”
李承穆缓缓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他低沉的声音在书房里回响:
“不合常理,便意味着……另有常理。”
他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砚台,
“证人已死,死无对证。”
“这盘棋,对方走得太绝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都带着寒意。
“好一招‘一石二鸟’。”
“无论最终是哪两个,他都是坐收渔利的赢家。”
“更可怕的是,”
李承穆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直到那两个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也没有说出,幕后主使的半点影子。”
“这份心计与掌控力,才是最可怕的。”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刘宏:
“从今往后,我们脚下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在刀尖上。”
“务必……再小心些。”
刘宏心头一凛,躬身应道:
“是,属下明白。”
镇国公府正堂,檀香袅袅,却压不住空气中的沉凝。
紫砂壶中的沸水咕嘟作响,卢镇岳却不紧不慢地冲泡着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外界的纷扰与他无关。
对面的四皇子李承傲却有些坐不住,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
“外公,父皇何等精明,老二下毒之事,破绽百出,他不可能看不出其中还有隐情。”
“可为何……”
卢镇岳抬眼,将一杯澄澈的茶汤推到李承傲面前,打断了他的话。
他苍老的眼眸中含着一丝洞悉世事的笑意:
“王爷,陛下当然心知肚明。”
“靖王行事再鲁莽,也不至于蠢到这步田地。”
他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呷一口,才缓缓说道:
“陛下不是查不出来,而是……不忍心查下去啊。”
“不忍心?”
李承傲身旁的卢瑾天眉头微蹙。
卢镇岳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这间正堂,看到了深宫中的往事。
“自从九皇子出世,宫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还少吗?”
“哪一次,陛下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只是,不愿戳破罢了!”
卢瑾天沉默须臾,眼神在祖父和四皇子身上游移,沉凝地说道:
“祖父,王爷,陛下不追究,这场风波便能在靖王这里平息。”
“然而,一旦彻查,恐怕会有诸多皇子被牵连其中。”
“最终还能剩下几位皇子,实在难以预料啊!”
他的话音在沉静的正堂内回荡,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了几分寒意。
这盘棋的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就在此时——
“砰!”
正堂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身而入,单膝重重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嘶哑:
“王爷!国公爷!皇陵……皇陵进刺客!”
“靖王……靖王遇刺身亡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卢镇岳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杯中澄澈的茶汤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卢瑾天脸上的沉稳瞬间崩塌,化为全然的错愕。
而四皇子李承傲,他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侍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沉静片刻,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结滚动,却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退下。”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动作却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侍卫如蒙大赦,悄然退出门外,将一室的惊雷与骇浪,关在了门内。
那扇门关上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光。
正堂内,死寂得能听到心跳声,一声比一声乱,一声比一声重。
李承傲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眼中的惊愕已经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东西——那是发自骨髓的畏惧。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却感觉像吞下了一块冰,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赶尽杀绝……”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仿佛在眼前看到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老五……老三……现在,连老二也……”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扫向卢镇岳和卢瑾天,那眼神里充满了猜忌与惊恐。
“剩下的几个皇子……谁?谁才是那个藏在暗处,操纵这一切的魔鬼?!”
这句嘶哑的质问,让卢镇岳和卢瑾天同时心头一凛。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一丝……寒意。
是啊,凶手在明处一个个地清除障碍,而他们这些“幸存者”,却像黑暗中的靶子,根本不知道下一支箭会从何方射来。
卢镇岳缓缓摇头,那张总是运筹帷幄的脸上,露出了全然的困惑。
夜色如水,浸透了晨王府的荷花池。
池心亭内,灯火如豆,在无边的墨色中晕开一圈温暖而孤寂的光。
李承越独立亭栏,一身红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手中提着酒坛,目光却投向天际那轮清冷的明月,眸中水光潋滟,映着月华,也映着泪光。
他举起酒坛,遥遥向月,喉结滚动,酒液顺着嘴角滑落,一滴清泪也恰在此时,挣脱了长睫的束缚,无声没入夜色。
“皇家兄弟,不过如此。”
身后传来凌博渊低沉的声音,他静坐石桌旁,手中的酒坛轻轻放下,与石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为了那张龙椅,亲情,是最先被舍弃的棋子。”
李承越缓缓转身,湿润的眼睫在灯火下轻颤,牵出一抹苦涩的笑。
“呵呵……是啊!”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酒后的醉意和彻骨的寒意。
“他们都盼着我死。”
他靠在朱红的亭柱上,像是卸下了所有力气,
“五哥被流放,死在了路上;三哥误食毒点,到死都蒙在鼓里;二哥……父皇将他囚于皇陵,是怕他步了五哥的后尘,可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
他仰头望月,自嘲地笑了笑:
“这场不死不休的局,怕是……要等到只剩最后一人的那天,才会落幕吧!”
“可怜父皇……”
他轻声叹息,眼中满是悲悯,
“他想护住我们所有人,却不知,这皇权本身,就是最毒的药。”
凌博渊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自左向右,轻轻一抹。
一张流光溢彩的冰晶古琴,凭空而现,琴身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指尖轻拢慢捻,一串清越的琴音便如山涧清泉,流淌而出。
那琴声没有悲戚,没有愤懑,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澄澈与安宁,仿佛要涤净这世间所有的血与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