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按住沈副厂长,总算是长长舒了口气,浑身脱了力地坐在椅子上。
这他妈的,一天天的,比生产队的驴还操心。
生产队的驴张开嘴,幽幽道:“沈厂,幸好你想通了,否则,我只好威胁你了。”
“怎么威胁。”沈副厂长下意识追问。
罗璇咬牙切齿:“如果你执意要走,我就拿你身份证去办高利贷。”
沈副厂长前阵子出差,身份证交给娇姐订票,还没归还给他。
沈副厂长瞠目结舌,勃然大怒:“你!你不合规矩!你怎么能这么做事!”
罗璇冷笑数声。
沈副厂长摆摆手:“罢!罢!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痛心疾首,“眼看着羽绒服要被退货,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有你这么当厂长的吗!”
罗璇笑容凝固。
又来了。
沈副厂长总算恢复了正常,却又变回那个讨厌的同事。
……
沈副厂长走了以后,娇姐注视着罗璇。
她蓦地问:“罗厂,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罗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肢:
“我这是壮,不是胖!”
娇姐看着罗璇,那句“你可真像你妈”就在嘴边打转,想了想,却变成:“你和你妈确实不一样。”
罗璇还想问,下一秒,门又被敲响。
沈副厂长大步走回来:“你刚刚提到,我们内销网球裙被抄袭,是怎么回事?”
……
罗璇把一叠材料递过去。
沈副厂长接过:“哪个机构做的调研?”
“祝峻做的。”
沈副厂长想起:“下个季度付给祝峻的预算还卡在我这,我没批呢。继续拖他?”
“没钱,拖着他。”罗璇继续咬牙切齿。
沈副厂长神色凝重地看材料。
他一页一页翻看。祝峻的团队做了调研,罗璇穿过的网球裙着实热销了一阵子,可如今,仅仅一个来月,线上和线下铺天盖地都是一模一样的款。
抄袭款用的当然不是新面料,因此价格低廉。
这么低的价格,销量好得出奇。
罗桑厂没办法降低成本,更不愿意打价格战,因此互联网平台订单数据图上,一根悬针状大阴线,形如断崖,订单量大跳水。
下一页,那些抄袭的款开始打价格战。
再下一页,如今,市面上,这条裙子的零售价已跌至原本价格的1\/4。
原零售价218的裙子,如今零售价50.
这才几天!
沈副厂长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匆匆扫过报告的最后一页,祝峻团队提出,建议罗桑厂、祝峻团队与祝胜男公关团队三方联动,线上线下同步成立品牌,保护自己的设计,打造价格护城河,云云……
什么品牌,什么设计,沈副厂长不太懂。但那根跳水大阴线,沈副厂长是看得懂的。
他猛地合上材料。
……
罗璇没说话,沈副厂长也好久没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
“内销的路不好走。”
“外贸出问题,内销销不动。”
沈副厂长说:“我仔细想了想,这次召回羽绒服,本质上是大国贸易战,把我们小小罗桑厂夹在中间做了炮灰。”
只要打仗,就总有炮灰。
“我听小麻雀说,在广东新塘,‘世界牛仔裤之都’,一家出口牛仔裤的大工厂,刚刚因为被欧盟召回产品,原地破产。’罗璇苦涩道,“沈厂,资金链断了,这就是罗桑厂的明天。”
沈副厂长呻吟一声。
“可外销也没指望。罗桑厂的羽绒服被欧盟召回,影响我们明年外贸订单数。”
罗璇说:“现在这个国际局势,我们早晚得转内销,早晚得转型。我觉得祝峻团队说得有道理,我们得转型做品牌、做设计,不能指望给国外代加工啦。我们可以和祝峻深入合作。”
沈副厂长说:“但我们没钱呐!祝峻他们可太贵了。”
罗桑厂的资金链摇摇欲坠。
“出口转内销,拉动内循环——说得简单。”罗璇把鼠标点得啪啪作响,“铺设内销渠道,就得砸钱。我前两天找草原服饰的郎总吃饭,想借他的线下渠道用用——他每个季度开价6千万!就这,还是打包的友情价。”
沈副厂长剧烈咳嗽起来。
他说:“还是互联网便宜。祝峻也挺好的。”
罗璇也这么觉得。
沈副厂长说:“只要撑过这个月,下个月我们的银矿投资就能收回来。”
“说得轻松。这个月怎么撑,工资拿什么发。”
“先欠一个月?”
罗璇哀叹:“下个月也发不出工资啊。”
“怎么会?银矿那边大概有2个亿,怎么会发不出工资?”
罗璇哀嚎:“我算给你听:我们还掉欠供应商1个多亿的款,再备料压货,压根就不够!”
沈副厂长压低声音:“供应商那边能不能再拖拖。”
罗璇也压低声音:“再拖,供应商会吊死在我们罗桑厂的门口。”
沈副厂长闭嘴。
“供应商也得养活一帮子人,他们这半年天天去县里闹事,等银矿投资回来,赵书记肯定压着我们先把供应商的款结掉一大半。”
沈副厂长也觉得棘手。涉及到县里,事情就不能只从经济角度去考虑。
罗璇又说:“罗桑厂的地是县里给的,县里要收租金的,结果去年王经理和郑厂长资金窟窿,整年的租都没交,我还要跟书记谈,看这两年的地租怎么算,能不能拖拖。剩下的钱,发工资就没得备料生产,备料生产就没得发工资。”
“备料生产能压缩吗。”
“已经压缩了。总共这么写钱,备料压一部分,物流仓库压一部分,采购压一部分,哦,还得纳税。”
“清远那块地皮呢?”
“地皮已经被前人刮得差不多了,趁着涨地价,我让江明映出面又帮我抵了一次,前后总共抵了两次,已经刮不出来钱了。”
沈副厂长不说话。
好半晌,他苦笑着站起身:“‘产业转型、产业升级’,就这八个字,字里行间,全是钱!去哪里找钱?”
娇姐过来,给两人添水。
玻璃杯上腾起团团白烟,娇姐提醒:“烫手。”
沈副厂长没细听,伸手去抓玻璃杯,结果被烫得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