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医馆门扉被叩响的声音惊醒了守夜的小药童。
他揉着眼睛推开门,青石板上那方烫金请帖在晨露里泛着冷光,\"舒医官亲启\"几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刃,扎得他后颈一凉。
\"舒姑娘!
舒姑娘!\"药童攥着请帖冲进内室,额前碎发还沾着露水。
正给李明换药的舒瑶指尖微顿,银针悬在半空。
她接过请帖时,指腹触到封皮上凸起的烫金纹路——和昨夜槐树下那张如出一辙的质感。
拆封的瞬间,朱红\"凤\"字先撞进眼底,接着是一行瘦金体小楷:\"子时三刻,城西旧庙,不见不散。\"
石宇正靠在门框上擦剑,听见响动抬眼,见她攥请帖的指节发白,剑穗\"刷\"地绷直成线:\"谁送的?\"
\"不知道。\"舒瑶把请帖摊在桌上,目光扫过墨迹,\"但能绕过三百亲卫把请帖放在门口的,除了凤影,再无旁人。\"她忽然低笑一声,指腹摩挲过\"不见不散\"四字,\"她等了我这么久,总该见个真章。\"
石宇的剑\"当啷\"磕在门框上。
他大步跨过来,掌心覆住她手背,温度烫得惊人:\"阿瑶,这是陷阱。
西郊老宅的炼药房、赵府的密室、李明体内的黑毒——她布网布了三个月,就等你自己钻进来。\"他喉结滚动,声音发涩,\"我可以带一千玄甲卫围住旧庙,你在安全的地方......\"
\"不行。\"舒瑶抽出手,指尖按在他腕间的脉搏上,\"凤影要的是我主动入局,不是被重兵包围的困兽。
她若真想杀我,昨夜的毒针、前日的坠马,机会多的是。\"她抬头时眼底亮得惊人,\"她要的是面对面,要我看见她的脸,听见她的目的。\"
外间传来咳嗽声。
林大人扶着门框站在廊下,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舒医官说得对。
凤影若想取性命,早该在暗箭上下毒,而非三番两次递请帖。\"他把炊饼塞进嘴里,含糊道,\"我已让暗卫在旧庙周围布了三层伏兵,屋顶瓦砾下埋了火药,庙后林子里藏着五十个弓箭手——只要你吹一声铜哨,半柱香内就能把庙拆了。\"
\"我要李明帮忙。\"舒瑶突然转头看向床榻。
昏迷三日的李明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身子坐起,苍白的脸像浸在月光里。
他盯着舒瑶袖中露出半截的请帖,喉结动了动:\"我扮成乞丐混进庙外茶棚,若有异动,就点燃藏在破碗里的火折子。\"他掀开被角,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腿,\"前日你给我解了黑毒,现在走十里路没问题。\"
舒瑶上前按住他肩膀:\"你伤未愈——\"
\"我要报仇。\"李明打断她,眼底翻涌着暗红,\"当年我爹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前,他用血在我后颈画了只凤凰。\"他扯了扯衣领,后颈果然有淡粉色的旧疤,形状像团燃烧的火焰,\"这是凤影留给活口的标记。\"
石宇的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好,我让亲卫给你备套破衣裳,再在茶棚里埋两坛酒——乞丐讨酒喝,合情合理。\"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案上,舒瑶铺开泛黄的卷宗。
这是林大人调来的近十年京中悬案记录,每本卷宗边角都标着\"凤影\"二字。
她翻到第三本时,指尖突然顿住——去年春,城南绣坊走水,绣娘说起火前闻到甜腻的沉香味;前年冬,太医院失窃,守卫说打更时看见穿红裙的女人在药柜前梳头;再往前,十年前御药房女医失踪案......
\"她擅长用香料致幻,用镜像扰乱视线,用熟悉的面容瓦解人心。\"舒瑶捏碎半块朱砂,混着蜂蜜调成糊状,\"得防着她故技重施。\"她取出一方素帕,用银针挑着朱砂糊在帕角绣了朵小莲花,\"这是安神香,烧了能破迷幻药。\"又从药箱里摸出个青瓷瓶,倒出半瓶透明胶状物,\"隐形解毒贴,贴在耳后,能缓慢释放解百毒的药汁。\"
石宇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日,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腕:\"这些够吗?\"
\"不够。\"舒瑶抬头笑,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但我有现代医学的底子,她再厉害,总比不过解剖过三百具尸体的医生。\"
夜幕来得比往日快些。
舒瑶换了身月白短打,将安神帕缝在袖口,解毒贴贴在耳后,又在腰间别了个小铜铃——这是石宇硬塞的,说遇险要摇,他能顺着铃声找到她。
城西旧庙的断墙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野兽。
舒瑶踩着满地碎砖进去时,殿内烛火\"啪\"地炸开一朵灯花。
\"舒瑶,你果然来了。\"
声音从佛像背后传来,低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
舒瑶没动,盯着佛像前晃动的影子——纤瘦,裹着黑色斗篷,腰间坠着枚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你是凤影?\"她开口,声音稳得像山涧的水。
斗篷人轻笑一声,抬手摘下面纱。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那张脸上——苍白,眼尾有颗朱砂痣,眉骨生得极淡,却让舒瑶的呼吸陡然一滞。
这张脸......
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御药房的卷宗。
那上面写着:\"女医赵婉儿,年十六,擅配香,因误毁珍贵药材被逐,后失踪。\"
\"赵......\"
\"嘘。\"斗篷人竖起手指,指尖沾着淡淡沉香味,\"别急着认旧识。\"她缓缓站起,月光照亮她腰间玉佩的纹路——竟是只振翅的凤凰,尾羽上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舒瑶的手悄悄摸向袖口的安神帕。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在看见对方眼尾朱砂痣的瞬间,突然明白这三个月来所有谜题的答案。
凤影的声音突然放软,像十年前那个会蹲在药炉前给她递甘草的小医女:\"阿瑶,你猜......\"
\"我猜你等这一天,等了十年。\"舒瑶打断她,拇指用力碾碎袖中安神帕,清苦的药香立刻漫进鼻腔。
她盯着对方腰间的凤凰玉佩,一字一顿,\"从你被逐出宫的那天起,从你看着我顶替你位置的那天起,你就在等。\"
斗篷下的肩膀猛地一颤。
烛火\"忽\"地灭了。
黑暗里,舒瑶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还有极轻的一句:\"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月光重新透进来时,佛像前只剩件空荡荡的黑斗篷。
凤影腰间的凤凰玉佩躺在地上,玉面刻着一行小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赵婉儿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