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窗之隔的守望**
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玻璃,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沈知意静静地躺着,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折后、勉强挺立的花,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系那微弱却顽强的生机。她的目光,穿过那层透明的屏障,贪婪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隔壁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
傅砚辞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棱角分明得近乎锋利,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即使昏睡,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依旧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厚厚的绷带缠绕着他宽阔的胸膛,掩盖了那片曾让她心惊肉跳的刺目鲜红,却勾勒出一个更加触目惊心的轮廓——那下面,是刚缝合不久、依旧狰狞的伤口。呼吸机面罩覆盖了他小半张脸,有节奏的嘶嘶声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提醒着她他此刻的虚弱与依赖。
他就躺在那里。那么近。近得她几乎能想象他微弱的呼吸拂过空气的温度。却又那么远。远得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象征着生死与脆弱的冰冷玻璃。
泪水早已干涸在脸颊,留下紧绷的痕迹。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涩和疼痛让她每一次吞咽都像咽下刀片。身体沉重麻木,稍微动一下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眩晕和钝痛。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心口那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压坠般的感受。
是心疼。看着他沉睡中依旧无法舒展的容颜,看着他胸前象征着痛苦的绷带,想着他为了冲向自己而撕裂伤口的疯狂…尖锐的心疼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是后怕。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他眼中翻涌的恐惧和绝望,是天台上苏蔓那怨毒的狞笑和吞噬一切的镜渊…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们就真的天人永隔了。那股冰冷的、劫后余生的战栗,依旧在骨髓深处隐隐作祟。
是沉重的疲惫。精神层面的透支如同被彻底掏空,连思考都变得迟缓而费力。记忆的碎片依旧混乱,像蒙尘的镜子,映照出模糊的血色、冰冷的锁链、破碎的镜片…但这些都抵不过此刻看着他安然沉睡带来的、沉甸甸的疲惫与…一丝微弱的安宁。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护士进来为她做检查,动作轻柔。测体温,量血压,查看瞳孔反应,调整输液的速度。沈知意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动地配合着。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窗,没有离开窗后那个人。
“沈小姐,试着喝点水?”护士用棉签蘸了温开水,小心翼翼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
冰凉的湿润感带来一丝舒适,沈知意艰难地尝试着吞咽。喉咙如同砂纸摩擦,疼得她蹙起了眉,只咽下极小的一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细微的震动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脸色煞白,额角渗出冷汗。
“慢点…别急…”护士连忙安抚,轻拍她的背。
咳嗽平息,沈知意喘息着,目光却再次急切地投向窗外。她看到傅砚辞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扰,即使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的身体也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
“他…会被吵醒吗?”沈知意用尽力气,发出嘶哑微弱的气音,眼中带着担忧。
护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傅先生用了药,睡得很沉。沈小姐别担心,你好好休息,就是对他最好的事。”
沈知意轻轻眨了眨眼,表示明白。她不再尝试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护士为他掖好被角,看着他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波形,看着时间在他沉睡的容颜上无声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叙走了进来,他的手臂依旧吊着绷带,脸色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他先走到沈知意床边,低声询问了护士她的情况,得知生命体征平稳、意识清醒后,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
“沈小姐,”林叙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沈知意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林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沉睡的傅砚辞,心中了然。他拖过一张椅子,坐在沈知意床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傅家…外面…”沈知意用极其微弱的气音,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她虽然虚弱,但并非全然无知。傅老爷子昏迷,苏蔓身死,傅振邦被捕,傅家这艘巨轮在惊涛骇浪后必然面临着权力真空和惊涛骇浪。林叙身上的疲惫和凝重,她能感受到。
林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没想到沈知意刚醒,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外界的暗流。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
“老爷子手术很成功,但还没醒,在特护病房。傅振邦涉嫌谋杀未遂和多项严重经济犯罪,证据链确凿,已经被警方正式批捕,傅氏董事会已经启动罢免程序。其他一些不安分的旁系…”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暂时翻不起大浪。集团有我在,乱不了。傅家…也乱不了。”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掌控力。短短几句话,便将外界的惊涛骇浪化作了可控的暗涌。沈知意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些。有林叙在,傅砚辞就能安心养伤,不必再被那些魑魅魍魉侵扰。
“辛苦…你了…”沈知意用气声说道,眼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她知道,林叙承受的压力,绝不比躺在病床上的他们少。
林叙微微摇头,目光落在沈知意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分内之事。你和砚辞…好好养伤,外面的事,不用操心。”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砚辞…他很想你。伤口裂开,是因为看到你醒来,太激动了。”
沈知意的眼眶瞬间又红了。她当然知道。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狂喜和不顾一切的疯狂。这份沉甸甸的情意,让她心疼,也让她心酸。
“我…知道…”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林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她坐了一会儿。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这份沉默并不压抑,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彼此支撑的沉静力量。
又过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渐渐由灰白转为浅金,黎明彻底驱散了黑夜。
隔壁病房,沉睡中的傅砚辞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对抗着沉重的梦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紧锁的眉头下,眼球开始快速转动。
沈知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定着他。
终于,在沈知意无声的、焦灼的注视下,傅砚辞那双紧闭了十几个小时的眼睛,如同被晨光艰难唤醒的冰川,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疲惫和茫然…掀开了。
他的视线先是涣散地落在天花板上,过了好几秒,才仿佛找回了焦距。然后,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执念,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有些费力地转动着,望向了那扇巨大的观察窗。
目光,隔着冰冷的玻璃,在空中与沈知意担忧焦灼的视线…瞬间交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傅砚辞的瞳孔骤然收缩!昏迷前的混乱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她睁眼的瞬间,他失控的挣扎,胸口的剧痛和刺目的血色…以及最后,她隔着玻璃无声流泪、眼中盛满担忧的脆弱模样!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想坐起来,想确认她是否安好,想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但胸口的剧痛如同最严厉的警告,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只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重重跌回床垫。
“别动!”沈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他痛苦蹙眉的样子,急得几乎要喊出来,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想隔着玻璃去安抚他,身体的无力感却让她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傅砚辞看到了她眼中的焦急和无声的呐喊,看到了她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的脸。他强行压下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翻涌,对着她的方向,极其艰难地、努力地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显得异常脆弱。
他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缓慢而沉重,带着明显的颤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自己的胸口——缠着厚厚绷带的胸口。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承诺:
我在这里。
我还好。
别担心。
沈知意看着他那笨拙又固执的安抚动作,看着他强忍疼痛挤出的笑容,看着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沉重的心疼和无尽后怕的复杂情绪…泪水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的泪水,不再仅仅是担忧和恐慌,更多的是一种酸楚的、沉重的、劫后余生的慰藉。
他醒了。
他看到了她。
他们隔着这一层冰冷的玻璃,在经历了地狱般的劫难后,终于再次…看到了彼此眼中,那属于活着的微光。
傅砚辞的手依旧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在自己的胸口,目光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穿过玻璃的阻隔,紧紧缠绕在沈知意身上。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做着清晰的口型:
“…等…我…”
等我好一点。
等我过去。
等我…亲自确认你的温度。
沈知意用力地眨掉眼中的泪水,努力地、极其微弱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一窗之隔。
他拍着胸口的承诺。
她含着泪的点头。
无声的守望,在此刻的晨光中,沉重得如同千钧,却又温暖得…足以融化最寒冷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