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林帆的指尖在光滑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敲了敲,脸上那抹无奈的笑意一闪而逝。
甜蜜的负担,这个词用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他能想象到,老家那群沾亲带故的叔伯婶娘们,此刻正以一种朴素而热烈的兴奋,憧憬着这场在省城举办的盛大婚礼。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家族的荣光,更是一次难得的集体出游。
婚期还有三天。
母亲在电话里说,二叔、三姑、四舅爷……林林总总二十几口人,已经买好了今天下午到站的高铁票,准备提前来“帮忙”。
帮忙?
林帆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能帮上的,恐怕只有让酒店的自助餐消耗得更快一些。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告诉母亲,一切他都安排好了,让他们到了之后直接联系自己就行。
放下电话,他立刻拨通了自己名下一家五星级酒店经理的电话。
“陈经理,我是林帆。今天下午帮我预留一整个楼层,大概需要十五个房间。对,都是我的亲戚,你安排人到高铁站接一下,食宿全包,账单直接记在我账上。服务上点心,别怠慢了,但也不用太特殊,就按照正常贵宾流程走。”
电话那头的陈经理连声应是,效率极高。
对这位年轻的老板,他向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处理完这桩意料之中的“家事”,林帆看了眼腕表,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两点。
他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准备动身前往机场。
相比于应付亲戚,接下来的任务要轻松愉快得多——江怡欣和他的同学们,今天会分批抵达。
婚礼是人生大事,邀请的同学自然也分量十足。
江怡欣那边的朋友自不必说,林帆自己这边,也特意邀请了本科和人大读研时的两拨关系最铁的同学。
为了方便,两边各指定了一位联络人,人大的代表是聪慧干练的李晓曼,本科的则是八面玲珑的赵磊。
他们会提前统计好航班信息,分批次与林帆对接。
驱车驶向机场的路上,城市的繁华景致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林帆的心情很平静。
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无论是庞大的商业帝国,还是琐碎的人情往来。
亲自去机场接机,并非心血来潮。
他固然可以派司机和助理去,甚至安排得比自己出面更妥帖。
但他深知,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新郎官亲自来接”这份心意,远比任何豪华的安排都更能让他们感到被重视。
这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宣告着他并未因如今的身份地位而忘记昔日情谊。
抵达机场国际到达口的贵宾休息室时,距离第一批同学的航班落地还有二十分钟。
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刚喝了两口,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李晓曼发来的消息:林帆,我们落地了,一共九个人,正在取行李。
林帆回了句“不急,我在t3到达口等你们”,便起身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一群气质出众的年轻人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更带着对未知旅程的好奇与兴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留着及肩短发的女孩,正是李晓曼。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确认集合地点,一抬头,猛地看见了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林帆,瞬间愣住了。
她想象过无数种接待方式,或许是司机举着牌子,或许是婚礼策划派来的助理,但她万万没想到,会是林帆本人。
“林帆?”李晓曼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喜,“你怎么……亲自来了?”
她这一声,让身后的同学们也都看了过来。
“哇,真是帆哥!”
“可以啊林帆,这么大老板了还亲自出马,太给面子了!”
“新郎官辛苦啦!”
林帆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迎了上去,主动伸出手,先与李晓曼轻轻一握。
“大家远道而来,是我的荣幸。我这个东道主,总得拿出点诚意。”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目光真诚,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感觉。
李晓曼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指尖传到心底,原本准备好的一套客气话,瞬间都说不出口了,只是由衷地笑道:“你这诚意太足了,我们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林帆笑了笑,随即转向其他人,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略有些模糊的面孔。
“王浩,胖了啊,看来券商的伙食不错。”“陈静,还是这么漂亮。”“这位是……本科的同学吧?你好你好。”
他逐一与每个人握手,甚至能叫出大部分人大同学的名字,连带着三位不太熟的本科同学也照顾到了。
这番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受用。
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深知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尊重和记忆力,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打动人心。
旅途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消散了大半。
简单的寒暄过后,林帆领着众人走向停车场。
“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外面。你们先到的这批,我让司机直接送你们去酒店休息。酒店房间和晚餐都已经安排好了,大家放下行李,可以先在酒店里逛逛,或者好好睡一觉倒个时差。”
众人跟着他来到VIp停车位,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司机早已拉开车门,恭敬地站在一旁。
“哇,V-class,帆哥大气!”一个男生吹了声口哨。
林帆笑了笑,对司机吩咐道:“张师傅,送我的朋友们去君悦酒店,房卡在前台,直接报李晓曼的名字就行。”
他转头对众人说:“我就不跟你们先过去了,后面还有一拨同学没到,我在这里等他们。”
同学们纷纷表示理解,催促他不用管自己。
就在大家准备上车的时候,李晓曼却停下了脚步,她看向林帆,主动说道:“林帆,我是联络人,后面的同学也得由我来对接。要不……我留下来跟你一起等吧?也好有个伴。”
她的提议合情合理,语气也十分自然。
林帆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清亮,并无他意,便点了点头:“也好。那辛苦你了。”
他随即对车里的其他同学说:“那你们就先走,让晓曼同学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在这里等下一批。”
车里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送走第一批同学,偌大的停车场瞬间安静下来。
林帆看了看时间,对李晓曼说:“下一班飞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站着也累,我们去那边的茶室坐会儿吧。”
机场的茶室环境清幽,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两人相对而坐,服务员送上精致的茶点。
氤氲的茶香中,李晓曼看着对面从容不迫的林帆,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当年在人大,林帆就是风云人物,不仅学业顶尖,在校外做的投资项目也已经初具规模。
只是那时他为人低调,很多人只知其牛,却不知其究竟有多牛。
如今几年过去,他身上的那份沉稳与气度,更是远非昔日可比。
“还没问你,现在在哪里高就?”林帆主动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的问题很自然,像是老同学之间最寻常的问候。
“谈不上高就,”李晓曼谦虚地笑了笑,“毕业后就去了上海,在一家券商做行业研究,天天跟数据和报告打交道,枯燥得很。”
“挺好的,金融行业的核心岗位,有积累,有前景。”林帆的评价很中肯,并非敷衍的客套,“你一直都很优秀,这很适合你。”
简单的一句肯定,却让李晓曼心里莫名一暖。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借以掩饰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从当年的校园趣事,到如今各自的工作生活,气氛轻松而愉快。
林帆并没有过多谈论自己的事业,反而对李晓曼的工作表现出了不小的兴趣,甚至在她提到某个研究瓶颈时,还能从宏观角度给出几点颇具启发性的建议。
这份恰到好处的关心和深藏不露的洞察力,让李晓曼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其魅力远不止于财富和地位。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时,李晓曼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了起来。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本科那边的联络人赵磊。
她笑着对林帆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喂,赵磊?你们到了……什么?”
电话接通的瞬间,李晓曼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重的错愕与不解。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说你们在哪里?不对啊,航班信息不是……”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似乎在听着电话那头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脸色变得愈发古怪。
“好,好,你们先别动,千万别乱走,我……我们马上想办法。”她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帆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此刻见她神色不对,便放下茶杯,沉声问道:“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喧嚣仿佛能穿透听筒,变成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刚刚在茶香中偷得的半点安宁捏得粉碎。
林帆“嗯”了几声,挂断电话,指尖在温热的紫砂壶上摩挲了片刻,那点残存的温度,像是他此刻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靠着椅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窗外,龙井的山色被午后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边,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祥和,唯独他这里,像是风暴的中心,看似平静,实则早已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气流搅动得暗流涌动。
半小时后,手机再度响起,是李晓曼。
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高效而爽利的节奏:“林帆,我们到了,就在山下路口,五个人,你说的那个茶室,我们是直接上去还是?”
“你们在路口等我,”林帆站起身,将几张钞票压在茶杯下,快步走出茶室,“我马上安排车送你们去酒店办入住,晚上再一起吃饭。”
他早已预订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候着,专门用来接送这些从天南海北赶来的同学。
司机是老熟人,见林帆领着一行人过来,麻利地打开车门,帮忙安放行李。
“可以啊林帆,这排场!”一个略胖的同学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揶揄和羡慕,“我们这哪是来参加婚礼的,简直是来接受大佬款待的。”
“就是,毕业这么多年,你可是混得最好的一个。”另一个女同学附和着,目光在他身上那件看似低调却质感极佳的衬衫上转了一圈。
林帆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那种习惯性的、完美到几乎看不出破绽的笑容:“瞎说什么,大家同学一场,能来就是给我面子。路上累了吧?先去酒店休息,房间都开好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熟练地应付着这些夹杂着真心与客套的恭维,将他们一一送上车,又叮嘱了司机几句。
车子缓缓驶离,扬起一阵尘土,林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缓缓回落。
他并没有跟着去酒店,而是转身,又走回了那间茶室,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服务员已经撤走了之前的茶具,换上了一套新的。
他重新点了一壶茶,却没了再品的心思。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尊安静的雕塑,偶尔看一下手机,回复几条关于婚礼细节的确认信息,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窗外浮动的光影发呆。
他像一个调度中心,而这场婚礼,就是他必须完美执行的项目。
人情、资源、时间、金钱,所有的一切都被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就是这张网最中心的节点,任何一根丝线的颤动,都会清晰地传导到他这里。
他享受这种掌控感,但此刻,也前所未有地感到了被这张网束缚的疲惫。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等待中流逝,直到下午五点半,天色渐晚,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沉入西山。
他接到了最后一拨同学的电话,这一次,他亲自驱车前往机场。
将车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他替最后一位同学拿下后备箱的行李,笑着说:“安顿好了给我发消息,晚上大家一起聚聚。”
“行,你赶紧去忙你的吧,新郎官!”同学用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别管我们了,我们自己能搞定。”
林帆点点头,目送他们走进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堂。
坐回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将头靠在方向盘上,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咔哒”声。
这一刻,他才敢让那份深藏的疲惫,毫无保留地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几分钟后,他重新直起身,眼神恢复了清明,驱车驶向了另一个方向——城西的老宅。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栋带着独立院落的老房子。
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婚礼筹备的大本营。
与他西湖畔那个现代、极简、安静的院子不同,老宅此刻正被一种人间烟火特有的喧闹与温情填满。
他刚一进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就扑面而来,夹杂着长辈们中气十足的交谈声和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姑妈看到他,立刻扬声喊道:“林帆回来啦!快来,尝尝我刚卤好的牛肉!”
林帆笑着应了,却没往客厅走。
婚礼的具体流程有专门的婚庆公司和家里的几位女性长辈盯着,他无需事事躬亲。
车辆的调度,他也全权委托给了最信任的发小黎平,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拍板即可。
他现在有更重要,也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他穿过喧闹的院子,走向后院一栋相对安静的小楼。
那是给他未过门的妻子裴芷和她的亲友们住的地方。
推开裴家姐妹的房门,一股淡淡的药油味道飘了出来。
裴芷的两个堂妹,裴思和裴宁,正蔫蔫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她们是第一次来杭州,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从昨天开始就上吐下泻,精神萎靡。
“好点了吗?”林帆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
年纪稍小的裴宁看见他,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姐夫,我难受……”
“医生来看过了,说是肠胃炎,开了药,也挂了水。”裴思要懂事一些,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吧,别动。”林帆按住她的肩膀,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他转身倒了两杯温水,递过去,“把药吃了吗?”
“吃了,可还是没力气。”
林帆看着她们苍白的小脸,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
这种事情,钱和关系都派不上用场。
他可以请来最好的医生,可以用上最好的药,却无法代替她们承受这份病痛。
她们是裴芷最亲的家人,他理应照顾好,可眼下的场面,除了说几句“多喝热水,好好休息”之类的废话,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份无奈,比处理上千万的合同谈判还要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放在床头柜上。
“没什么胃口也勉强吃一点,不然身体更虚。”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关切。
两个女孩乖巧地点点头,却没有动。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反衬得这里愈发安静。
林帆坐在这里,像是在为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提前履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不仅要娶裴芷,更要接纳她身后所有的人情与牵绊。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有些意外的名字——张一梅。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裴家姐妹,起身走到窗边,才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压得更低了:“喂?”
电话那头传来张一梅清晰而直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说:“林帆,我到杭州了。”
林帆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看着窗外暮色四合的院落,以及远处城市亮起的万家灯火,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今日积攒的所有疲惫,都在这一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推向了顶峰。
“你在哪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张一梅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背景音里似乎有风声和水声,她的话语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却又故作轻松:“我啊?在你那个能看见湖光山色的院子门口呢,别担心,我自己能找到地方。你先忙你的,我就是提前过来,给你送份新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