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帆挂断电话,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新婚贺礼?
他和裴家姐妹的事,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多,张一梅这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而且这贺礼送得也太早了点。
他快步走到院门前,拉开木质的门栓,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张一梅,一身飒爽的黑色连体裤,配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红唇如火,气场强大得仿佛不是来做客,而是来收购的。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微胖、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笑容的贾明亮,另一个是娇小玲珑、一脸好奇的沈莹莹。
“哟,还真是你。”林帆侧身让他们进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怎么组团过来了?魔都的公司不要了?”
“公司有职业经理人,哪用得着我天天盯着。”张一梅摘下墨镜,毫不客气地跨进院子,目光瞬间就被这满院的景致给吸引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由衷地感叹道:“老林,你这日子过得也太仙了。住在这种地方,感觉都能多活二十年。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魔都了,换我我也不回。”
林帆笑了笑,随手关上院门:“羡慕?那你也来杭城买一个呗。你这张大老板,银行存款后面得有多少个零?”
提到钱,张一梅那股子羡慕劲儿顿时泄了气,她摆了摆手,一脸的实在:“你就别寒碜我了。做什么生意的都一样,看着流水大,真要说能随时动用的存款,还真没多少。钱不是在货里,就是在各种投资里,哪像你,守着这么个金山,旱涝保收。”
她这话倒不是恭维,而是事实。
跟在后面的贾明亮和沈莹莹也跟着打量起这个院子,两人脸上的惊艳之色比张一梅更甚。
尤其是贾明亮,他不像张一梅那样关注整体的“仙气”,而是更注重细节。
“林帆,你这院子可真不赖。”贾明亮指着院子中央那棵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巨大槐树,啧啧称奇,“这树得有不少年头了吧?长得真好,夏天坐在这树下乘凉,肯定特别舒服。”
沈莹莹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向往:“是啊是啊,感觉像电影里的场景,太美了。”
“舒服是舒服,就是金贵。”林帆走到槐树下,拍了拍粗糙的树干,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又带着几分无奈,“这可不是普通的树,是古树名木,市里挂了牌重点保护的。别说砍了,就是修剪一下枝丫都得打报告申请。我住在这儿,与其说是房主,不如说是个看树的。”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当然,也不能白看,这树每年还能从绿化部门那领一份补贴,算是它的‘工资’。”
“什么?”张一梅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刚刚还说林帆守着金山,没想到这金山上的一棵树都能自己挣钱,“树还能领工资?这我真是头一回听说。”
贾明亮和沈莹莹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围着大槐树转了两圈,仿佛想从树皮里看出银行卡插口来。
“长见识了,真是长见识了。”贾明亮感慨道,“以前光知道人给树花钱,没想到树还能给人挣钱。”
三人带着满肚子的感慨和对这棵“神树”的敬畏,跟着林帆走进了堂屋。
一进屋,现代化的简约装修与屋外古朴的景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意外地和谐。
“先坐,喝点什么?”林帆指了指客厅的沙发,准备去拿饮料。
“别忙活了,我们自己来。”张一梅大大咧咧地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陷了进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累死我了。我们一早就从魔都开车过来,说是明天参加你妹子的出嫁宴,想着早点过来跟你聚聚。结果导航把你这儿导到湖边就断了,我们绕着这片老房子区找了快一个小时,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估计还在外面打转呢。”
原来是为这事来的。
林帆心中了然,也有些感动。
这几位都是他在魔都时关系不错的朋友,能大老远专程开车过来,这份情谊不轻。
“辛苦了。我这地方确实不好找,下次来提前说,我去接你们。”林帆给他们倒了水。
张一梅喝了一口水,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却没看到想见的人,不由得奇怪地问道:“咦?不对啊老林,你那两位天仙一样的宝贝妹妹呢?怎么没见着人?藏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楼梯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裴凝霜和裴晚晴正一前一后地从楼上走下来。
只是两人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脸上都没什么血色,脚步也有些虚浮,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尤其是裴晚晴,还时不时地用手捂着嘴,眉头微蹙。
张一梅立刻坐直了身体,关切地问道:“凝霜,晚晴,你们这是怎么了?生病了?脸色这么差。”
裴凝霜勉强笑了笑,正要开口解释,林帆已经抢先一步,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的语气,投下了一颗惊天巨雷。
“没生病。”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道,“就是……怀孕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张一梅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墨镜“啪”地一声掉在了地毯上。
贾明亮刚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闻言“噗”地一下差点喷出来,幸好及时扭头,才没造成水漫金山的惨剧,但也被呛得满脸通红。
沈莹莹则是双手捂住了嘴,一双杏眼里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怀孕了?
这个词在三人脑中盘旋,但他们一时无法将它和眼前这两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绝色姐妹联系起来。
林帆似乎嫌这颗雷的威力还不够大,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两个都怀了。”
“轰!”
如果说第一句是惊雷,那这第二句简直就是核爆。
张一梅彻底宕机了,她看看裴凝霜,又看看裴晚晴,最后目光呆滞地转向林帆,仿佛在确认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贾明亮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张着嘴,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茫然表情。
还是沈莹莹最先反应过来,她结结巴巴地问:“两……两个……都?”
裴凝霜和裴晚晴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上泛起两抹红晕,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这一下,再也没人怀疑了。
“我的天……”张一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捡起墨镜,重重地坐回沙发里,看着林帆,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老林,你……你真是……我服了!我彻彻底底地服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巨大的喜悦和好奇心迅速占领了高地。
“恭喜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贾明亮总算缓过劲来,连忙道喜。
“是啊是啊,太厉害了!”沈莹莹也跟着附和,眼睛亮晶晶地在裴家姐妹平坦的小腹上打转。
众人重新在沙发上坐定,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张一梅和沈莹莹两个女人瞬间化身好奇宝宝,把裴凝霜和裴晚晴围在了中间。
“什么时候的事啊?几个月了?”
“预产期大概在什么时候?”
“天啊,你们俩这反应大不大?看晚晴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害喜很严重?”
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充满了女性之间对于这种事情特有的热情。
裴凝霜和裴晚晴有些羞涩,但还是耐心地小声回答着。
林帆则在一旁含笑看着,偶尔补充两句,享受着朋友们带来的热闹和祝福。
女人们的话题一旦开启,便很难停下,从孕期反应聊到未来宝宝的衣服,叽叽喳喳,热火朝天。
被完全隔绝在话题之外的林帆和贾明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好笑。
林帆看着贾明亮那张和气的胖脸,忽然想起了什么,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用下巴指了指院子的方向。
贾明亮心领神会,立刻点点头,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站起了身,悄悄地退出了这个专属于女性的私密话局。
林帆挂断电话,指尖在温润的紫砂壶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却投向了窗外。
茶室静谧,唯有窗外几竿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与方才电话里那隐约的风声水声奇异地重合了。
张一梅,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总能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又一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坐在对面的贾明亮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小心地呷了一口,见林帆有些出神,便随口问道:“怎么了?看你这表情,不像接了个好消息。”
林帆回过神,收回目光,自嘲地笑了笑:“一个……老朋友。不说她了。”他将话题拉回正轨,这也是他今天约贾明亮出来的主要目的,“倒是你,老贾,跟我说说,今年你们餐饮这行到底怎么样?”
一提起这个,贾明亮那张原本还算舒展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重重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闷响,满腹的苦水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怎么样?一个字,难!两个字,要命!”贾明亮往椅背上一靠,摊开手,像是要让林帆看清他无形的枷锁,“你知道吗,林帆,现在做餐饮简直是地狱模式。房租、人工,这两座大山年年涨,雷打不动。关键是食材,以前是缓慢上涨,今年是坐着火箭往上蹿!我店里用的澳洲和牛,进价涨了快三成,连他妈的菜心都比去年贵了一倍!可客人呢?”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客人不认你成本高啊!菜单价格稍微动一动,后台差评就来了,说你黑心,说你割韭菜。价格不敢涨,成本压不住,利润比纸还薄。最要命的是,大家兜里好像都没钱了,以前来我这儿吃饭,人均三五百眼都不眨,现在点菜都得先在心里盘算一下,专挑性价比高的。你说,这生意还怎么做?”
林帆安静地听着,为他续上一杯热茶,茶汤澄澈,香气氤氲,却化不开贾明亮眉宇间的愁云。
“本质上是货币购买力的问题,”林帆沉吟着,一针见血地指出,“当大部分人的收入增长追不上资产和消费品价格的上涨速度时,必然会压缩非必要开支。吃饭是刚需,但‘吃好饭’不是。所以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你们这种中高端餐饮。”
“何止是中高端啊,”贾明亮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惋惜说道,“你知道海市那家hSSK餐厅吗?那家永远要提前三个月预定、号称餐饮界神话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上周,永久闭店了。”
这个消息显然让林帆也吃了一惊。
hSSK的大名他如雷贯耳,那不仅仅是一家餐厅,更是顶级消费圈层的一个符号,是经济繁荣时期的奢华象征。
它的倒下,无异于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从业者的心上。
贾明亮补充道:“我听内部的人说,不是没人吃了,而是以前那些一掷千金的主力客户,要么不来了,要么消费也变得谨慎了。连他们都撑不住,我们这些小舢板又能漂多久?”
“那你那个‘明亮小厨’呢?定位不算最高端,应该还好点吧?”林帆关切地问。
“是,定位是亲民一些,但这就是另一个怪圈了。”贾明亮叹了口气,逻辑清晰地分析起来,“以前吃hSSK的,现在消费降级,可能会来我这儿。听起来是好事,对吧?可问题是,以前来我这儿的客人,现在也消费降级了,他们可能就去吃人均几十的连锁快餐,或者干脆回家做饭了。整个消费层级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级一级地往下塌。我接住了一部分上面掉下来的客人,但失去了更多原本属于我的基本盘。算来算去,还是亏。”
茶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壶里的水在咕嘟作响。
林帆看着自己这位为生活奔波、脸上已经刻下风霜的挚友,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洞察力:“老贾,你要做好准备。未来几年,通胀的压力不会小,但经济下行的趋势可能更明显。这种‘滞胀’的局面,对餐饮业的打击是双重的。一方面,你的成本会继续被动上涨;另一方面,老百姓会把钱袋子捂得更紧,‘现金为王’的观念会深入人心。整个社会的消费会趋于保守,更加注重实用性和性价比。花里胡哨的、溢价高的东西,都会很难卖。”
贾明亮眼神黯淡,像一根被点燃后又迅速熄灭的火柴。
他喃喃自语:“那怎么办?转行吗?我干了半辈子餐饮,除了颠勺和算账,我还会干啥?”
那份中年男人的迷茫与无助,深深刺痛了林帆。
他拍了拍贾明亮的肩膀,语气坚定:“别急着下结论。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稳住现在的生意,能收缩就收缩,保住现金流。我这边……我帮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逆周期、或者能迎合未来趋势的新项目。有合适的机会,我拉你一把。”
贾明亮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一丝光芒,他知道林帆从不说空话。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兄弟,谢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伴随着一阵香风,毫无预兆地在他们卡座旁响起。
“哟,聊什么呢?林大老板又要带人发财了?也给我参谋参谋呗,看看我这无业游民还能干点啥?”
林帆和贾明亮同时回头,只见张一梅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她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长发微卷,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明媚又带点狡黠的笑容。
她的出现,像一道明亮的闪电,瞬间划破了茶室里沉闷压抑的空气,连邻座的客人都忍不住投来惊艳的目光。
她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才对话的尾声。
林帆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我给你参谋?你还需要我参谋?”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在她精致的妆容上扫过,“上个月,圈子里不才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张大美女一个月直播带货,就挣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快小一千万了。你这要是无业游民,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破产难民吗?”
这话一出,贾明亮惊得张大了嘴巴,看看林帆,又看看眼前这个美得有些不真实的女人,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
面对林帆略带锋芒的调侃,张一梅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加灿烂了几分。
但那笑意深处,却似乎藏着一闪而过的、不为人知的疲惫与自嘲。
她拉开林帆身边的椅子,优雅地坐下,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一种坦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认真,轻启朱唇:“传言嘛,水分有多大你还不知道?听听就算了。再说……”
她的声音忽然轻柔了下来,话锋一转,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仿佛漾起了微光,像是特意说给林帆一个人听的:“挣得再多,不也得先紧着……该还的账不是?”
林帆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头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迎上张一梅那双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的眼睛,原本准备好的下一句玩笑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