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隔绝天光的魔法云层让其身下的这片大地陷入一片近乎密闭的幽暗。
韦伯飞天马戏团那顶巨大的主帐篷静静地矗立在空旷场地上,篷布在夜风中轻微晃动,发出着细碎的摩擦声。
帐篷入口处曾灯火通明的广场现已冷清,只留下几盏煤气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地面,光线似乎也被浓重的夜色压抑着,无法传远。
工作人员们默默收拾着散落的道具,拆卸着鲜艳的彩旗,动作比平日迟缓许多。空气中飘散着夜露的湿气和收拾工具时扬起的淡淡尘土味。
“小丑叔叔再见!谢谢你的风车!”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声音清脆,被她父亲牵着,高举着一个鲜红的纸风车与马戏团团的大家告别着。
小丑脸上厚重的油彩尚未卸去,白底的妆容上,夸张的红色笑容一直延伸到脸颊,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蹲下身,那鲜红的圆球形鼻子几乎要碰到女孩的额头,用轻快的语调说:
“再见小丽娜,欢迎下次再来哦。”
小丑带着甜美的欢笑挥着手与这最后离场的客人告别,看着他们一家的背影逐渐走远之后,小丑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了起来。
他沉默地弯腰,拾起地上几个色彩黯淡的彩球,画着滑稽装扮的脸上也逐渐愁苦了起来。
另一边,几个壮汉正喊着低沉的号子,缓慢地将支撑帐篷的巨大主杆放倒,木头与滑轮摩擦发出冗长的吱呀声。
尽管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却没有人露出轻松神色。
大家沉默地干活,目光不时瞥向帐篷西南角那节亮着灯的车厢,眼神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
“卢西恩先生……”
一个脖颈套着负重轭的犬人族搬运工走近,他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擦了擦,脸上写满了关切,低声问道:
“柯蒂斯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们刚才卸货的时候,大伙儿心里都惦记着。”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闸门,旁边正在收拾滑稽道具的小丑也凑了过来,脸上厚重的油彩也掩不住他的焦虑:
“是啊,卢西恩,团长他们去了那么久,从天上摔下可不是小事啊……”
卢西恩正指挥着几人将沉重的兽笼推回后台,他停下动作,转过身,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几张充满忧虑的面孔。
此时的他虽然也很担心柯蒂斯的安危,但他更清楚,在团长不在的当下,他必须维持好马戏团的正常运作,不能给团长他们添麻烦。
抱着这样的觉悟,他克制住了自己心底的不安,声音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调说道:
“有团长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先干好自己的活儿,团长不在了,我们更不能让他担心。”
“等活儿忙完了我们再一起过去看望柯蒂斯先生。”
他的话让周围人稍稍安定,刚刚聚拢的人群也逐渐散开,都默默地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然而,当众人散去,卢西恩独自站在原地时,他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强装的镇定被浓浓的忧愁取代。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向大帐篷西南面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那里停靠着团长的专属车厢。
此刻,微弱的灯光正从车窗透出,成为这沉夜里最牵动人心的所在。
那里原本是韦伯团长居住和办公的车厢,如今却临时被改造成了抢救柯蒂斯的手术室。
之所以选择这地方作为手术室,其实原因还是挺复杂的。
其中一个原因是柯蒂斯自己的房间太过狭小,里面堆满了各种零件、工具和图纸,连下脚都困难,根本不适合用作急救。
但更重要的是,莉莎的房间紧邻着他父亲的房间,这个乖巧却命运多舛的女孩身体本就虚弱,大家谁也不忍心让她听到这个消息,都希望能将这场意外对她隐瞒得久一些。
车厢外,此时韦伯团长正焦躁着来回踱步,皮鞋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头发被自己抓得凌乱,脸上满是油汗和疲惫。
叶列茨基和米莉娅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眉头紧锁,沉默地看着车厢方向,同样忧心忡忡。
这时,安德烈和卡佳两人从夜色中快步走来,他们的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和田野的泥土气息。
安德烈走到米莉娅面前,低声报告道:
“米莉娅大姐头,破损的飞行器,我们已经全部回收并运送到马戏团这里了。”
接着卡佳也跟着补充道:
“马戏团的伙计们和那些帮忙的本地农民出了大力气,没有他们,我们没法这么快把残骸清理干净。我和安德烈商量后,自作主张给了农民们一笔酬劳,他们收下了。”
“至于马戏团的兄弟们……”
她顿了顿,轻笑着说道:
“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要,说柯蒂斯先生是他们自己人。”
米莉娅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卡佳的肩膀小声夸赞道:
“你们做得对,处理得很及时,相关的费用明天记得报给我,我把账记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让一让!快让一让!医生来了!”
只见埃里森和戈拉耶夫斯基两个年轻人,气喘吁吁地拉着一个背着沉重医药箱、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穿过了忙碌的大帐篷,径直冲向车厢这里。
埃里森看到焦急的韦伯,急忙喊道:
“韦伯叔叔,我们和戈拉耶夫斯基把医生请来了,刚打听到的,说是全城最好的医生!”
被拉着的医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气无力地纠正道:
“什么叫‘听说’啊……我、我本来就是白水港最好的医生,好吧?”
一听是全城最好的医生,韦伯当即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狂奔着来到医生面前。
他双手紧紧抓住医生的手,声音因为激动和担忧而颤抖不已,几乎带着哭腔哀求道:
“医生,我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救我兄弟柯蒂斯啊,他不能有事的,无论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的!”
医生被韦伯抓得生疼,又见他情绪几乎失控,十分无奈地试图抽出手来说道:
“行行行,我既然来了,肯定会尽全力救人的。”
“但这位家属,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啊?”
“再说这些废话耽误时间,病人可真就危险了!”
韦伯猛地醒悟,连忙松开手,侧身让开道路,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您快请进!需要什么尽管说!”
他的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恳求,一边退着,但又不敢离开太远。
此时叶列茨基他们也闻声围了过来。
当看清医生的脸时,叶列茨基不禁惊讶地叫出声来:
“弗兰茨医生,怎么是你?不是说请的是白水港最厉害的医生吗?”
这时候弗兰茨的医生也正好看到叶列茨基一行人,他当即白眼一翻,脸上的无奈表情更加浓郁了。
他一边整理被韦伯拉皱的衣袖,一边没好气地说:
“哼!我怎么就不是白水港最厉害的医生了?”
“在你们心里,我的医术就那么普通,那么不值一提吗?”
叶列茨基的脸上顿时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米莉娅连忙上前打圆场,语气带着歉意说道:
“弗兰茨医生,别误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你不也是和鲁金斯基一同过来的嘛,这两个年轻人说是白水港最好的医生,我们还以为是本地人呢。”
弗兰茨听罢,无奈地摇头说道:“本地的也没我医术高明啊,我来了反而还提高了本地第一名的含金量呢。”
说到这弗兰茨也忍不住抱怨道:
“还有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我就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原来是组团跑来马戏团找乐子了。”
“来看表演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叫我?”
“你们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被晾在矮人那吵死人的酒馆里,听他们吹那些重复了八百遍的牛皮有多无聊吗?”
他的抱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也冲淡了几分现场的紧张感。
一行人匆匆来到车厢门口,弗兰茨医生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那道厚重的门帘。
车厢内,一盏挂在顶棚的煤气灯投下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柯蒂斯一动不动地躺在临时铺就的白布单上,那床单铺得有些歪斜,显露出匆忙的痕迹。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胸口缠着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
最引人注目的是守在床边的怀亚特,这位圣殿骑士单膝跪地,双目紧闭,额头沁满细密的汗珠,双臂微微颤抖着,双手交叠悬在柯蒂斯胸口的正上方。
他的掌心之间,持续散发着柔和却明显已有些不稳的白色光晕,那圣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显然为了维持住柯蒂斯心脉的最后一丝生机,怀亚特已经透支了大量的体力和精神,达到了极限。
弗兰茨医生看清车厢内的情况后,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刻转过头,看向跟进来的叶列茨基和韦伯等人,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责备:
“喂!你们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吧?!”
“竟然让一个圣殿骑士在这种地方公然施展圣光术!你们就不怕帝国异端审判局的那群鬣狗嗅着味儿找上门来的吗?”
“到时候,别说救人了,我们所有人都得跟着一起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