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张炀缓缓起身,走至炼器鼎前,袖袍轻拂。
“轰——”
鼎下地火轰然翻涌而起,火焰腾腾,如赤龙狂舞,照得他衣袂猎猎,长发飞扬,宛如立于火云之上的神将。
他神情肃然,目光在那堆森然灵材上略作停留,旋即抬手,将材料按序分批投入炼器鼎中,依次熔炼祭炼。
之后数日之内,骨裂声、血浆蒸腾的咕哝声、魂魄挣扎哀嚎的凄厉嘶鸣交织而起,在密闭的炉室中回荡不休,宛如地狱深渊乍启,阴风四起,令人头皮发麻。
张炀却神情如常,双目微闭,唇间轻吐法诀。
一道道法诀自他指尖飞逸而出,宛如灵蛇游龙,绕体盘旋,转瞬便投入炼器鼎中,与地火之焰交融激荡,驱动鼎内材料不断分化、淬炼、融合。
如此反复,整整一月有余。
那一堆令人骇然的血骨魂材,终于在张炀的手中逐渐炼化,去伪存真,初成雏形。
此时的张炀,面色略显苍白,灵力损耗极巨。他盘膝坐下,取出数枚蕴灵丹,一一吞服,闭目运转功法,调息恢复。
两日后,他缓缓睁眼,眸中神采重新凝聚,整个人如同从熔炉中再铸归来,气息沉凝如铁。
他起身站定,再次走向炼器鼎前,眸中光芒微敛,神情专注。
“是时候开始……真正的炼制了。”张炀低声喃喃道。
又是大半月匆匆而过。
这日,张炀端坐于炼器鼎前,四周灵光隐隐,火意未消。地台上的材料早已消耗殆尽,唯余三口青铜大缸仍静置一旁,缸中精血翻涌,暗紫如墨,隐隐泛着诡异的光泽。
张炀神色肃穆,双手翻飞掐诀,灵光自指尖飞旋而出,融入鼎中,牵引其内灵材本源精粹不断融合。
法诀如织,连绵不绝,地火室中灵气与地火余温交织翻涌,符文闪耀,炼器鼎之中隐有魂影翻腾,嘶鸣阵阵。
如此持续整整半日,炼器鼎中陡然传出一声沉闷嗡鸣,仿若某种活物存在即将苏醒一般。
张炀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中法诀一收,身形略显疲惫,却目光平静如常。
他起身上前,掌心轻抬,炼器鼎缓缓开启。
只见一道黑红相间的光芒骤然升腾而起,一杆尺许长的小旗腾空悬浮,其势如夜风中卷起的鬼火,又夹带着丝丝寒意。
张炀伸手一引,那小旗便应声落入其掌中。
他低头细看。
只见小旗旗杆呈红灰交杂之色,仿佛血骨交融;旗面则为灰白微透,煞气缠绕,若有若无地浮动着魂影残痕,仿佛随时会传出低语与咆哮。
张炀眸中异色一闪,随即轻轻叹息一声,未言语,转身将小旗投入一旁的青铜大缸之中。
“嗤——”
刹那间,精血翻涌而动,如被饥饿许久的恶兽觅得血肉一般,一缕缕暗红之流被小旗所吸,缓缓汇入旗杆深处;而那些游动在血液中的生魂精魄,也在接触旗面之后,被缓缓吞噬吸收,化作一道道淡红色符纹,浮于旗面之上,隐约呈现出某种未知的血咒图腾。
张炀站在一旁,面无表情,静静观望片刻,神色平淡如水,似乎早已预料此景。
旋即他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开始调息恢复,神识却暗中不动声色地锁定那杆小旗的一举一动,警惕未减分毫。
又过了整整九日,三口青铜大缸中的精血早已被吞噬殆尽,缸底干涸如漠,血腥味却愈发凝重。
此时,那杆小旗静静悬浮在半空,早已通体血红,隐有暗纹流转,仿佛血色蠕虫在其中缓缓蠕动,诡异而妖冶。
张炀伸手将其摄入掌中,凝神观摩良久,神色渐渐平复,最终缓缓点头。
他走至炼器桌前,将其铺展开,随后抬手青雷焱直接化作一把小刻刀被其握在手中,张炀深吸一口气,开始伏下身着手刻录禁制。
时间悄然流逝,地火室中唯余禁制微光与地火燃烧之声。张炀神识全开,精力高度集中,手中小刀游走如星河,刀尖落下之处禁制符纹即生,符光汇聚,逐一铭入旗中。
整整半月。
当第四道化血禁制终于刻印完成,张炀刚欲松一口气,手中小旗却骤然一震!
“轰——”直接挣脱出张炀手中,腾空而起。
紧接着一圈圈血芒猛然炸裂开来,伴随着阵阵煞气,如潮水般扑面而来。那小旗彷佛苏醒了某种沉眠的意识,开始疯狂吸纳周围气血之力!
张炀只觉体内血气忽然剧烈翻涌,几欲逆冲而出,仿佛整个人的精血都要被那小旗吞噬。
他脸色一沉,瞬间运转周天炼体诀,将涌动的气血死死压制,体表隐现金光,仿佛有一座虚影法阵护身,将那血芒煞意隔绝在外。
“哼!”
他冷哼一声,双手法诀连变,灵力自掌中激射而出,如织网般将那小旗重重封锁,瞬间禁锢其气机。
小旗剧烈颤动片刻后,终归寂静,唯余阵阵低沉的魂鸣,似在不甘,又似潜伏。
张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色阴沉,目光凝视掌中小旗,眉头紧蹙:
“没想到……此宝炼成之后,邪性竟如此之盛,几乎反噬于我。——这血荆旗,绝非寻常法宝。其内之秘,远比方乾所言……更深。”
而就在张炀全神贯注炼制血荆旗之际,方乾却已在方灵阁顶层暂居多日。
此时,阁楼之中香雾缭绕,灵气沉沉。方乾负手而立,身披银袍,立于窗前,眺望着远处火光隐隐的地火室,神色深沉莫测。
而一旁,方安毕恭毕敬地立于堂中,眉宇间却掩不住一丝忧虑。他小心斟酌语气,略带疑惑地说道:
“老祖,那杜小子……当真有把握炼成此宝?孙侄曾亲自试探过他,他明明言辞果决地拒绝,说自己修为尚浅、未必胜任,当时分明态度坚定,为何如今却忽然改口,答应了我方家?”
方乾闻言,未作答,而是转身随手端起一旁木桌之上的灵茶抿了一口,随后才呵呵一笑,转身看向方安,语气淡然却含深意:
“小安子啊,你还是太狭隘了,少了些魄力。”
他缓步踱至案前,轻声道:“你要明白,修真界从来没有什么真正不可动摇的交易,只有你自己给出的砝码不够,对方才会言辞坚决给拒绝掉了。”
“只要资源给得足够,无论天才还是老怪物,他们所谓的‘底线’与‘傲骨’,终究不过是能否谈妥的筹码罢了。”
方安闻言一怔,随即恍然若悟,点头称是。片刻后,他犹豫着又问:
“那……老祖,不知那杜张炀此次出手,他……图的是什么?”
方乾冷笑一声,语气淡淡,却藏着一丝不屑:
“此子,所求不过是族中宝库里的四块碧水金石罢了。”
“哼,以为开口要了稀罕之物便占了便宜,殊不知,这等碧水金石虽珍,但对老夫而言,不过聊胜于无之物。若真能借此人之手成就血荆旗,我方家所得,岂止百倍于此?”
说到此处,他眸中闪过一丝幽光,缓缓坐下,抬眸看向地火室方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老谋深算的冷意:“至于这小子是否真能炼成此宝……目前我方家没得选择,只得陪着这小子一起赌上一赌了。”
方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怒从心起,面露愤色道:“他竟然开口要走全部的碧水金石?!”
他语气激动,面色铁青,双手紧握:“那可是族中花费千年才辗转凑齐的珍稀灵材,乃是水土双属性的珍稀灵材,若将来族中有擅水土之道的修士踏入元婴,必有大用……这小子竟如此狮子大开口?老祖,您当真答应了?”
方乾闻言,只是淡淡地斜了他一眼,眸光冷漠,语气微沉:“不同意又能如何?”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冷声道:“那件法宝见不得光不说,其炼制条件之苛刻、要求之复杂,就算你请来百艺盟中的几位炼器大师,只怕也短时间内难以成器。”
“更何况,那四道专属禁制,不是普通炼器大师就能短时间内参悟透彻的。而此子,却开口保证能炼成。此等机会,岂能轻弃?”
方安听罢,虽有所理解,脸上神色却仍未完全释然,似仍旧难咽那口气。他心头还在记恨当日张炀对自己毫不留情地拒绝,神色阴沉。
方乾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略带一丝无奈,语气转缓: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他转身缓缓坐下,抬手拂袖,沏茶的动作依旧从容,淡然道:“等此子将血荆旗炼成……你便安排人暗中盯紧他。”
语气一顿,神色转冷:“只要他一出安灵城,本座自会亲自动手,将其擒下。”
此言一出,方安心头猛然一震,旋即惊喜交加,急忙低头拱手,连连点头称是:
“老祖此计高明!只是……此事不必劳烦您亲自动手,到时我便带几位族中好手,拦下那小子便是。”
他眼中精光闪烁,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狠意:“如此一来,碧水金石自可完璧归赵,我方家也不必付出丝毫代价。”
方乾闻言,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扫了方安一眼,语气中多了几分训斥:
“方安啊,记仇也就罢了,这点脾气倒也无妨。”
语气一顿,眸光却渐渐冷冽,声音也随之低沉严厉起来:
“但你这眼界……太窄了。”
“你以为本座要亲自动手,是为了那区区四块碧水金石?”
他不屑一笑,声音仿佛寒风穿骨:
“大错特错。”
他缓步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火光摇曳的地火室,语气压得极低,仿若吐露着一桩秘辛:
“那血荆旗……才是关键。”
“这件法宝虽邪诡异常,但其特性,绝非常物。只要炼成,日后只需猎杀足够多的修士与妖兽,采其精血、骨骼、生魂精魄,再用以祭炼此旗,其威能便可持续蜕变。”
“极限一旦突破,甚至有望迈入伪灵宝之境,若机缘足够,冲击灵宝也并非妄言!”
方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惊骇之色。
方乾却继续冷声道:“如此禁忌之宝,绝不可泄露半点风声,否则惹来其他势力的觊觎,那时不要说是老夫,就是整个方家估计都会有灭族之灾。”
“而那杜小子不简单……此人并不安分。且心思极深,不是个好拿捏的性子。别看他先前未多言,本座估摸着,那小子在炼制血荆旗的过程中,恐怕会察觉到此旗之异常。”
“虽则我已故意透露‘此宝可自行进阶至极品法宝’的说法,欲遮掩其真正潜力——但以此子之警觉,未必就瞒得过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语气一字一顿:
“所以……这才是老夫必须亲自出手的原因之一。”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寒冷:
“此外……你可还记得,是谁废了你那不成器的兄长方豪?”
方安神色一滞,旋即目光一凝,愤恨点头:
“是那千镜楼的老贼——”
“不错。”方乾眯起眼,缓缓道,“那杜小子,与那老贼有关。本座先前忌惮千镜楼那等庞然大物,只得忍气吞声。但这小子既与其有关联——呵……那就当是老夫提前收取些利息吧。”
“等他一出安灵城,本座定会将其活擒,拖回方家,再逼迫其签下天道契约,让他在我方家做个永世不得翻身的炼器奴!”
话音落下,殿中灵气隐隐激荡,杀意四溢。
方安心头狂跳,先是一惊,随即面露狂喜,急忙俯首应道:
“老祖英明!孙侄定当安排妥当,届时请老祖大展神威,擒此小贼,叫他再无翻身之机!”
方乾轻轻挥袖,目光冷漠如霜:
“去吧,该怎么安排不需要老夫叮嘱你了吧,记住不可有误。”
“是!”
方安应声退下,脸上仍挂着阴狠兴奋之色,旋即悄然离开,开始调度人手。
而此时,地火室中静谧如坟场。
张炀他正在低头观摩掌中血荆旗,那旗面已呈深血色,仿佛一张吸饱精魂的魔布,其上隐隐有血纹蠕动,魂影翻腾,却被封禁禁制牢牢镇压。
他眼神如水,冷静无波,指尖轻轻一弹,数道符文激射而出,封锁小旗气息,随即将其收入特制玉匣中。
“此宝已成。日后不管方家如何打算,反正到时候将碧水金石拿到手,我自己也要离开此地。”张炀喃喃一声,目光却深邃如渊。
他转身,大袖一挥,推开地火室大门。
日光倾洒而入,一道银袍身影早已静候于外。正是方乾。
“哈哈哈!杜小友出关,可是法宝已成?”方乾笑声爽朗,面露亲切,仿佛长辈般热情。
张炀微微一笑,眼神温润如玉,拱手道:“幸不辱命,血荆旗已然炼成。”
说话间,他将玉匣从袖中取出,双手奉上。
方乾目光一凝,伸手接过,神识探入其中,片刻后面露满意之色,连连点头:“好,好!小友手段果然不凡,老夫……佩服。”
他话音落下,袖袍一振,四块泛着碧绿柔光的碧水金石缓缓浮现于空中,灵光氤氲,气息温润厚重,显然品阶极高。
张炀神色如常,将其一一收起,拱手道:“前辈信诺在先,晚辈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可遣人来寻。”
方乾笑得更盛:“好说好说,杜小友为我方家立下大功,老夫自然不敢怠慢。”
两人一番虚与委蛇、你来我往,尽显礼数周全,气氛一派和谐,仿佛老友相谈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