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炀转身离去的刹那,便敏锐地察觉到一股隐晦的恶意正自不远处悄然浮现。
他神色如常,未曾回头,只是不紧不慢地步出方灵阁。直至离开阁楼,他才悄然将神识扩散,暗中警惕四周动静。
穿行于城中街巷之间,行至自家别院前的街口时,那潜藏的杀意忽然骤然浓烈,有数道恶意,仿佛幽蛇出洞,向他缓缓逼近。
张炀脚步轻顿,仿佛只是随意一停,实则神识瞬息之间已覆盖千丈之地。
他感知清晰,几缕若隐若现的窥视气息,正藏匿于八方阴影之中:有的自临近茶肆阁楼的窗后窥伺而来,有的则伪装成街头闲散行走的修士,神色自然,步履随意,实则目光锐利,如蛇吐信,悄然试探。
这些气息虽极为克制隐忍,却终究未能逃过张炀如潮汐般铺开的感应。
他神情未变,仍是缓步前行,眼中原本温润的神采却在刹那间褪尽,转而凝出森然寒意,一抹杀机悄然浮现。
“果然……你们终究不愿善罢甘休?”
他眸光如刀,扫过暗处,心中冷笑:——既然动手的念头已起,那便莫怪我张炀翻脸无情!
张炀收敛眸中寒意,缓步穿行于街道巷陌之间,神情恬淡如水,仿佛先前那缕隐晦的窥伺从未存在过一般。
此行……果然不止是炼制一件法宝那么简单。
不多时,他已抵达自家别院门前,轻轻推门而入。
院中灵雾缭绕,花木扶疏,一如往昔般清幽静雅,仿佛外界的风雨从未曾扰乱过此地半分。
他刚踏入庭中,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便从回廊后传来:
“哎呀!主人终于回来了!”
话音未落,珑儿便如一阵风般从后院奔了出来,眼中亮晶晶的,满面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她脚步轻快,身形一转便绕到了张炀身侧。
紧随其后,子言也自庭中小亭缓步而来,身姿娉婷,眉眼间带着一抹温婉笑意,那一眼望来,仿佛春风拂面。
张炀望着两女,一身冷意仿若冰雪消融,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笑意:“你们都出关了?”
“当然啦!”
珑儿一蹦一跳地绕了张炀一圈,小脸满是得意,仰起头炫耀道:
“主人,我这次出关,可是进步不小呢!你之前教我的剑阵,我现在运转起来已经得心应手了!”
她说着,便兴致勃勃地比划起剑诀来,嘴角挂着止不住的笑意,仿佛在等待张炀表扬一般。
张炀看着她雀跃模样,眼神柔和了几分,轻轻点头道:“嗯,很好。”
子言站在一旁,目光细细打量着张炀的神色,忽而轻蹙秀眉,语声柔和却带着一丝担忧:
“公子,你的气息有些紊乱,神情也不太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炀闻言微顿,沉吟片刻,终是没有再刻意掩饰。他转身走入廊下,在石桌旁落座,抬手虚引,示意二人一同入席。
“你们既已出关,那也正好……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他的语气淡然,却隐含几分凝重。随即将这段时间所经历之事简略道来:从受邀炼制血荆旗,方乾许诺的碧水金石,再到今日出关后所察觉到的暗中窥伺与恶意……他娓娓道来,未曾添油加醋,亦无愤怒之态,整个人始终如古井无波。
但也正因如此,那股淡漠中的冷静,反而愈发令人心生警觉。
听完之后,珑儿原本洋溢的笑意瞬间收敛,瞪大双眼,气得小脸发红,脱口而出:
“他们……他们这是想等主人炼完法宝再动手?!这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吗?简直太不要脸了!”
子言眉头紧蹙,目光微凝,沉声说道:
“公子,那方乾可是方家老祖乃元婴修士……若他真存恶意,我们确实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张炀看着她们,眼神深邃,语声低沉:
“所以,我才选择回来。不是回避,更不是退让——而是为了布局。”
他话锋一转,眸中寒芒悄然浮现,声音低沉冷冽:
“这一次……若他们真敢动手,就别怪我张某人剑阵太锋锐。”
他眼神如刃,寒意森然:
“一个困居元婴初期数百年的老东西,也该见见后起之秀的锋芒了。就拿他试试水,看看如今张某所修之术,是否真能逆伐而上。”
言罢,张炀周身气机微微震荡,原本平静的气势仿若潮涌般泛起波澜,一缕缕战意自体内升腾而起,宛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
子言见状,眉头轻蹙,声音略显急切:
“公子,万不可轻敌。虽说公子战力非凡,剑阵威力更是惊人,但元婴真君,终究不同于寻常敌手。其神识之强、法力之厚,皆远胜结丹修士。若真要动手,切须万全之策。”
张炀听罢,微微一顿,随即将周身气息一收,笑声朗朗,眼中带着几分欣赏:
“子言如今愈发沉稳谨慎,倒是让我意外,甚好。”
他目光深邃,语气略带神秘:
“你所言我自然明白。只是……有些事你们尚未知晓罢了。我之所以如此笃定,靠的可不只是那座剑阵。我还有些底牌尚未动用——到时候,你们且好好看看,我是如何逆伐元婴,踏敌而上。”
说话间,他神情从容,语气却自信之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珑儿听得眼睛发亮,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双手握拳道:
“主人这么厉害,到时候只要那方家老鬼敢出手,肯定会被主人一剑斩落的!我才不信那老东西能挡得住主人的手段!”
张炀闻言轻笑,未作回应,只是目光微垂,掠过庭中落叶,神情深处,一抹锐意渐浓。
就在张炀与子言、珑儿准备商议具体对策时,凉亭外却忽传来急促脚步声。
不多时,石头快步而入,面色微显急切,躬身禀道:“主人,韩前辈前来拜访,说是有要紧事相告。”
张炀眉头一挑,神情微敛,沉吟片刻后道:“你们二人先回屋歇息,我稍后再与尔等细说。”
子言与珑儿皆点了点头,虽有疑惑却未多问,转身退入楼阁之中。
张炀这才看向石头,缓声道:“你带韩道友进来吧。”
不多时,韩猛便快步踏入院中,一见张炀,脸色复杂,还未开口,便已重重叹了口气。
张炀含笑上前,拱手道:“韩道友大驾光临,失迎了。来,入亭一叙。”
说着,他引韩猛落座凉亭,又亲手取出灵茶泡上,茶香袅袅,随风而散。
“韩道友此番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韩猛接过灵茶,却未立刻品饮,而是皱着眉头叹息一声,语气颇显懊恼:“杜道友,你……你当日为何偏不听劝?非要插手那破法宝之事,如今可真是摊上大事了。”
张炀闻言,眉头微扬,面露不解之色,缓声问道:“韩道友此言何意?炼器之事,虽稍有辛苦,倒也未至于摊上大祸。”
韩猛抬眼望向他,目中带着几分急切与凝重,低声说道:“韩某今日来,便是为此事而来。韩某前几日收到消息——方家要对杜道友不利,而且……据说,还是方家老祖亲自出手。”
张炀面色微变,似是惊疑难定,半响才低声道:“怎会如此?杜某一介散修,与方家素无瓜葛,今日更是替方家炼成法宝,怎可能遭此毒手?”
他神色愈发困惑,眉宇微蹙,仿佛难以置信。
韩猛长叹一声,神情沉重:“具体缘由韩某也不甚明了,只是猜测……应当是杜道友炼制的那件邪异法宝有关系。那法宝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谁也不知。但韩某猜想肯定事关极大,不容泄露半分出去,而杜道友亲手炼制那件法宝,想来对其所知甚多,方家这是防微杜渐想未雨绸缪、杀人灭口罢了。”
他低声又道:“而且,据韩某所知,方家早在数日前,便已暗中做出安排,设下暗线,就是等你一出城便动手。”
张炀脸色一沉,目光微敛,却仍维持着几分慌乱之色,低声道:“这……这等大事,韩道友如何知晓?”
韩猛面露犹豫,最终叹息道:“方家安排此事的几名修士中,有一人与我有旧,交情极深。那人并未刻意告知,只是偶然言语间泄露了几句,我便察觉不对。这才听到杜道友刚出方灵阁便急忙赶来……杜道友,韩某只劝你一句:速速离去,能走多远走多远,别恋战,别犹豫,命重要。”
他语气真挚,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焦灼。
张炀轻抚下巴,似在思索对策,眉宇微蹙,目光低垂,神情若有所思。但在那若无其事的姿态下,他的神识却早已悄然铺展,细细探查韩猛面上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韩猛神色略显急躁,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时而抿唇,时而轻叹。看似焦虑担忧,张炀却分辨不出其中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良久,张炀仍不发一语。
韩猛终于坐不住了,猛地挺直身子,急声道:“杜道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再犹豫下去,只怕就走不脱了,赶紧收拾离开才是啊!”
张炀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面露淡笑:“哦?韩道友说得不错,只是……杜某方才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顿了顿,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若我就此悄然离开安灵城,日后方家查觉异样,展开调查,发现杜某在离开前,曾与你见过一面……到时他们会不会怀疑你韩道友从中通风报信?”
此言一出,韩猛脸色微变,神色一滞。
他沉默片刻,方才讪讪道:“此事……韩某倒确实未曾细想过。只是心急之下,只想着能提前将消息传与你,好叫你避祸……至于后果……唉,说不准韩某也只能悄悄离开安灵城,避一避风头了。”
张炀看着他,忽而仰头大笑,声音朗朗:“哈哈哈——韩道友好意,杜某心领了。这番情谊,日后定有回报。”
他神情一转,语气却随之一敛,带着一丝温和中的坚定:“不过,杜某怎可让韩道友因我而被牵连?既然韩道友已冒险告知此事,杜某自不能一走了之,让你一人承担后果。”
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凝,眸中闪过一抹寒芒:“更何况……杜某与那方家老祖之间,尚有一事未了。需要与方家老祖当面论上一论,说上一说。若就此逃离,反倒令杜某心头难安。”
韩猛闻言,顿时面色大变,猛地一拍桌案,语带急切:“杜道友!你……你这不是胡闹么!那可是一位元婴老祖!你区区结丹后期修为,怎是他的对手?你要是与他正面相抗,岂不是自寻死路!”
张炀却只是微微一笑,语气平静而淡然:“韩道友不必多言。杜某自知自己几斤几两。若真要拼命逃命,杜某也不是没办法。但这一遭……杜某更想看看,这安灵城到底是方家的城,还是我杜某的坟。”
这话说得平静,却如惊雷暗藏,在亭中炸响。
韩猛看着他,神情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而张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中寒光转瞬即逝。
良久后,韩猛见张炀依旧神情坚定,韩猛再劝无果,最终只能重重叹息一声,摇头道:
“罢了,罢了,你这人啊,就是倔得厉害。既然你执意不走,那韩某……也索性不劝了。”
他停顿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张炀一眼,忽而语气一转,道:“韩某干脆就不走了。等你离开安灵城时,韩某陪你一同走——若那方家真敢下手,好歹韩某也能出一份力。”
张炀微怔,转头看向韩猛,眉间多了几分意外。
韩猛苦笑一声,轻轻摇头:“韩某心里清楚,我们几个结丹修士,真要碰上那方家老祖,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但是杜道友……你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韩某与虽然是方家的供奉,但与方家并无太深牵连,只是相互合作罢了。如今既然已经出手相告,那就是站了队的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赌上一把。”
说到最后,他咬了咬牙,目光中竟透出几分狠劲。
张炀一时间有些怔住,眼神微动,似是没想到这韩猛竟会来这一手。
他沉默片刻,忽觉一丝头疼,揉了揉额角,语气无奈:
“你这人……怎的比我还冲动?”
韩猛哈哈一笑,面露坦然:“看得惯的事就做,看不惯的人就斗。韩某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也不是转身就逃的缩头乌龟。”
张炀闻言,心中略微一动,终是轻轻点头,叹道:“既如此,西南那间阁楼给韩道友了,道友若不嫌弃,便暂住于此吧。”
“哈哈,好说好说!那韩某可就赖下了!”
韩猛爽朗一笑,倒也不推辞,站起身便向院中一角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不过说起来,这灵雾环绕、灵气充沛的别院,住着真是舒服啊……”
张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抽动,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是真不怕死,还是信我信得太过了?
他目光微沉,轻抚茶盏,心中却已暗自思索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