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远回过头，认真看向孟月仙。
“哦？”
“我的问题还挺多的，也挺长，但是我怕得罪人，因为我想把厂子好好办下去，那些人还得靠我养活，我不想辜负他们……”
孟月仙从郝主任讲起，又讲到孟县长，厂里现在生产售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问题。
朱明远坐在一边，垂着头静静听着，既没有出言询问，也没有打断的意思。
说到后面，孟月仙觉得自己是把县政府得罪个遍，不知道这刚上任的副市长跟他们是不是一条线上的，这要是撞上，自己才是羊入虎口。
她拿起炕桌上的水杯，喝下半杯，说了太多话，嘴都说干了。
“有证据吗？”朱明远面色平静，只问了这样一句。
“有。”
这不赶巧了，孟月仙准备回哈市，身上装着多余一盘的磁带。
上次带着录音机磁带去找孟县长，直接都留在那说当做证据，还好孟月仙让卖录音机的小伙儿帮自己又重录了一盘磁带，留了这么一个心眼儿，还真是派上用场。
朱明远接过磁带，去另一个卧室里拿出一个手提录音机，把磁带放进去，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郝主任的声音来。
听了完整的录音，孟月仙开口。
“还有票据，都在我儿媳妇那，日期地点金额，都开了票。”
朱明远点点头，明天早上你来这，我们一起去花木县。
“啊？”孟月仙不知道朱明远带着她回去的意思。
“你来就行，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行，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
孟月仙起身离开，老太太这才擦着手进屋。
“走啥走啊？再坐会儿呗~”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跟朱市长去一趟花木县。”
“行，那晚上黢黑，明远你送送~”
“我知道。”
朱明远送孟月仙到马路上，给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抢先把钱递给出租车司机。
孟月仙坐在车上，思考着朱明远的一举一动。
不似孟县长那种义愤填膺，但是也没有过多的表情言语，是什么态度，她有点捉摸不透。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全盘托出对是不对。
对不对的已经这么干了。
走一步看一步。
再说记者都报道了，哪怕他们想咬死自己，那也得拉上他们全部当垫背的。
胡思乱想一路，下车就直奔小旅店。
这种家庭小旅店便宜好住，多开几间也不心疼，这里面的老板人情味儿十足，还能照应着这帮异国面孔。
孟月仙先询问老板娘这些日子的情况，闹没闹笑话。
听老板娘对这些小姑娘小伙子的喜爱，孟月仙也就放心不少，人没丢，也没丢人，不错了。
先去玛莎的房间安排后天出发去深市，就赶紧洗漱睡觉，明天是个啥情况她还不知道，又从炕上爬起来，给顾东的小旅店打去一个电话。
说了明天这副市长要带着自己回花木县的事儿，让他们做好准备，别的也安排不了啥，只能听天由命。
再回到炕上迷迷糊糊睡去，早早又爬起来，坐着公交车去了老城区朱市长家。
老太太起得早，正扫院里的雪，刚要拉着孟月仙进屋，朱明远已经穿戴好走出。
“咱出发吧，车也来了。”
果真门外刚停下一辆吉普车，像是掐好了点儿一样。
本来孟月仙还以为自己来早了，结果是刚刚好。
一路上朱明远沉默，整得孟月仙感觉自己要赶赴刑场。
车里还坐着两个人，同样面无表情，车内的低气压很是压抑。
等到了花木县的县政府大楼前，朱明远率先下车走在前头，孟月仙跟在后面。
孟县长正翘着二郎腿喝茶，郝主任在一边嗑瓜子。
“还得是您，现在那厂子趴窝，一动不敢动。”
“还不是你整出纰漏，让人家抓住把柄，什么都不要急，慢慢来，你老不听。”
郝主任嘿嘿讪笑又严肃起来，“那记者报道可咋整啊？手底下那几个人都怕了……”
“临时工那还不是有的是。”孟县长掸了掸办公桌上不存在的灰尘。
“那我再上点儿劲儿，早晚还得找您来。”
“再找点社会闲散人员，怎么做你清楚。”
“这包我身上~”
郝主任拍着胸脯意气风发，门被猛地推开，吓了他一跳。
朱明远迈步走入，冷漠的目光环视两人。
随车来的两名工作人员立刻走进办公室，驱赶两人。
“请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孟县长站起身，有些慌张，“朱市长您这是？”
“这样造福当地的企业，你们不想着好好留住，就想着怎么多捞点好处，你愧对整个花木县所有人。”朱明远声色俱厉，威压极大，孟县长直接腿一软，站都站不起来。
郝主任赶紧扶起他，对着朱明远满脸堆笑，“朱市长，咱这是不是有些误会，孟厂长，您说是不是？”
孟月仙本来站在朱明远身后不起眼的角落，被郝主任敏锐发现。
朱明远盯着郝主任的肥脸，“怎么？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威胁？”
郝主任的脑袋瓜晃得跟拨浪鼓一样，“朱市长，我可没有，真冤枉……”
两个工作人员直接拖着两人下楼去，再不给他们废话的时间。
孟月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这是演戏给自己看，还是真要处置两人。
朱明远直接下楼，“走吧，去厂里，把你的证据上交。”
“嗯。”孟月仙跟在他身后，两人顶风冒雪地走路去厂里。
进了厂房办公室，顾东跟红梅都不在，应该是在厂房里忙。
孟月仙拉开抽屉，把文件袋拿出，交到朱明远手上。
“你这有广播吗？”
“有。”
顾东正在抽检产品，红梅跟着小组长检查新到的鹅绒、鸭绒。
工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忙着手里的活儿。
头顶上的广播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
“喂喂喂？朱市长，您说吧。”
孟月仙先试了试话筒，站到一旁，朱明远坐在椅子上，靠近话筒。
“我是哈市副市长朱明远，今天站在这里，我的心情既沉重又充满希望，沉重，是因为听闻这些日子，咱们厂子在发展的关键时期，遭遇了个别官员的层层刁难，百般阻挠，本应全力投入生产，开拓市场的你们，却被这些不正当的‘关卡’拖满了脚步，我心疼，也愤怒！”
工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听着广播里的声音。
“但我更想让大家知道，邪不压正！市委市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绝不会让这些破坏运营商环境、阻碍企业发展的‘毒瘤’继续存在，就在今天，我们已经果断出手，将那些以权谋私、吃拿卡要的贪官绳之以法买就是要向所有人表明我们净化政治生态、为企业保驾护航的决心！”
工人们从窃窃私语开始沸腾，顾东、红梅呆呆站在原地，听着这些惊人的消息。
“咱们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底蕴和拼搏奋斗的精神传统，现在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在改开不断深入，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关键时期，而你们，咱们羽绒服厂的每一位职工，尤其是咱们远道而来，敢为人先的女厂长，你们身上有着开拓创新的勇气和魄力，选择来北方开厂，这份胆识就值得钦佩！”
所有工人自发鼓掌，掌声雷动。
“羽绒服产业，不仅是一件衣服那么简单，它承载着咱们经济转型的希望，也关乎着无数家庭的生计，你们每一针一线的缝制，都是在为咱们花木县的发展添砖加瓦，每一件合格出厂的羽绒服，都是在为老百姓送去温暖，更为咱们花木县的品牌形象增光添彩！
接下来，市政府会是你们坚实的后盾，有任何问题随时向我们反馈，同时，我们也会加大对本地企业的扶持力度，我相信，在女厂长的带领下，在全体职工的齐心协力下，咱们羽绒服厂一定能克服前期的困难，迎来新的发展春天！让我们共同努力，不仅畅销北方，更要走向全国，甚至全世界！我期待着那一天，也会和大家一起努力，见证这一辉煌时刻！”
掌声经久不衰，回荡在红梅羽绒服厂，孟月仙只能默默记在心上。
真能忽悠！
这可比自己加油打气的讲话好听多了。
厂子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有了朱明远的保驾护航，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现在县长跟计委主任全部落网，再没有什么临时工来检查罚款。
孟月仙把厂子彻底交给红梅、顾东，返回哈市。
一行人踏上回深的火车。
离过年只有几天，顾东两口子准备接了红梅父母来花木县，一家团圆，红梅的两个兄弟也接到电话，从深市出发去花木县。
孟月仙兴冲冲往回赶，刚下火车就直奔食堂。
在沿路的注目礼下，孟月仙带着一帮异国面孔来到食堂。
“月仙~”
孟月仙眨巴眨巴眼睛，看见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