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先别看了。”
刘青山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宠溺的笑容。
他走上前,将宫雪按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坐着歇会儿。你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肯定累坏了。等着,我去沏茶,再给你洗点水果。”
说完,他便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和切水果的“笃笃”声。
宫雪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那份因为新奇而带来的兴奋感,渐渐褪去。
她环顾着这个崭新、漂亮、温暖的“家”。
这个,暂时只属于她和他的私密空间。
她那张美得令人心醉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了一个无比甜蜜、也无比满足的笑容。
她缓缓地躺倒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那柔软的还带着阳光味道的靠枕里,像一只慵懒幸福的小猫。
她伸出手,在沙发的缝隙里,随意地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突然,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细长的、柔软的、与沙发套的粗糙质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将它捏了起来。
……
刘青山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运气真不错,没有出什么纰漏!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洗好的苹果、橘子,仔细地摆放在两个精致的果盘里。又用刚刚烧开的热水,沏上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他端着两个果盘和茶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来,小雪,吃点水……”
他的话,在看到客厅里景象的瞬间,戛然而止。
只见,
宫雪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看电视,而是……转过身,背对着他,正弯着腰,低着头,似乎在沙发上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缓缓地直起了身子,转了过来。
然后,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不说话。
刘青山的心,猛地“咯噔”一下!
一股极其不祥的冰冷预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强自镇定,脸上挤出了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朝着她走了过去。
“来,吃点水果。”
他将果盘,放在了茶几上,“我给你倒茶。”
宫雪一言不发,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结了冰的湖水,让他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又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阵的发冷。
“怎……怎么了?”刘青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宫雪的目光,依旧如同实质般,锁定在他的脸上。
那目光闪烁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捏在一起。
只见,
在那两指之间,一根细长的、柔软发丝,无力地垂落下来。
此刻,
窗外的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了整个客厅。
在那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那根头发,纤毫毕现,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
在那乌黑的发丝末端,还隐约地,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金红色光芒。
刘青山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依旧强撑着,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奇道:“怎么了?一根头发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来,尝尝这苹果,又脆又甜。”
宫雪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嘲讽。
“很正常?”
“是啊。”
刘青山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我也经常掉头发,尤其是以前在弯河,压力大的时候,掉得更厉害。”
宫雪听到“弯河”,想起他以前那些艰苦和忍辱负重的经历,心中没来由地一软。
但她很快,就将那丝不该有的心疼,给死死地压了下去。
她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这头发,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刘青山立刻露出了一个极其夸张充满了震惊的表情,他皱起眉头,仿佛遇到了世界级的难题,“我是短头发,这头发这么长,明显不是我的。那……那这不就是你的吗?”
“我的头发,是纯黑的。”
宫雪的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刘青山的心里。
“这根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它染过。”
染……染过?!
刘青山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他真是无语了。
也是相当的佩服!
这极致入微的观察力……简直了!
‘你……你是福尔摩斯吗?!’
‘这都能看出来?!’
‘于曼妮那个臭丫头!没事染什么头发!还偏偏是红色的!’
他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万马奔腾!
但此刻,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承认!
一旦承认,那就不是简单的“后院起火”了,那简直就是在他和宫雪之间,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此刻最佳办法就是:主打一个装傻充愣,死不承认!
于是,
刘青山凑上前去,装模作样地,对着那根头发,又仔细地看了几眼。
然后,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没看出来泛红啊?!”
他用一种无比真诚的、甚至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看着宫雪,“我觉得,这就是黑的。光线问题吧?”
说着,
他还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抓起了宫雪散落在肩头的一缕秀发,拿到眼前,煞有介事地对比了一下。
“你看,这不就跟你头发的长度,一模一样嘛!”
宫雪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真诚”与“无辜”的脸。
看着他那双努力表现出“清澈”与“坦然”的眼睛。
看着他……笨拙地,表演。
刘青山也与她对视着,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
两人,就那样,面面相觑。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根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还泛着金红色光芒的发丝,就那样,静静地悬在两人之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久到刘青山感觉自己额角的冷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宫雪只是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真诚”与“无辜”的脸。
看着他那双努力表现出“清澈”与“坦然”的眼睛。
看着他……笨拙地表演。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将她那颗刚刚才因为他的温柔而融化了一角的心,彻底淹没了。
‘果然……’
‘果然还是被我发现了。’
她心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满是自嘲。
从她决定来燕京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里,为这一幕,预演了无数遍。可当它真的发生时,那份心痛,还是来得如此的猝不及不及防。
‘这里,真的还有别的女人来过。’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张同样温婉动人、却带着大家闺秀书卷气的脸庞。
‘是……朱霖吧?’
这个念头,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是不是……经常来?’
‘也是,她就在燕京,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她那不受控制的想象力,开始像毒蛇一般,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仿佛能看到,
就在这张她刚刚还躺过的柔软沙发上,另一个女人,也曾像她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巧笑嫣然。
她仿佛能听到,
就在那间她刚刚“勘察”过的整洁的卧室里,也曾充满了不属于她,另一个女人的低声呢喃和欢声笑语。
‘他们……他们都在这个房间里,做过什么?’
这个念头,
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那份因为被背叛而升起的灼热的愤怒,刚刚燃起一簇火苗,却又在看到刘青山那副笨拙表演的瞬间,奇迹般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更加荒谬,也更加心酸的情绪。
她看着他。
看着这个刚刚还在酒店里,谈笑间便能让一个精明的港商为之疯狂、为之失态的男人。
看着这个刚刚才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一门两将军”这种通天背景,让齐大宝那种人精都对他恭恭敬敬、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
就是这样一个,
才华惊世、背景深厚、在外面如同神明般受人仰望的天之骄子……
此刻,
却因为一根小小的头发,在她面前,如此慌乱地,如此笨拙地,撒着一个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谎。
他害怕了。
他在害怕自己生气。
这个认知,像一把最钝的刀子,在她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来回回地、温柔地,切割着。
不疼,却酸楚得让她想哭。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而他,也很可怜。
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再问了。
答案,已经写在了他那双闪躲的、慌乱的眼睛里。
宫雪,突然,动了。
她松开了手指。
那根作为“罪证”的头发,便轻飘飘地如同她心中最后那点不甘与挣扎,一同……无声地,坠落。
它像一片秋天里最孤独的落叶,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悲伤弧线,最终,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她缓缓地,扭过了头,挪开了那让他如芒在背的平静目光。
她看着窗外,那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燃尽了所有力气后的疲惫。
“能洗澡吗?”
“……我想洗个澡。”
刘青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感觉,如同一个即将被溺死的人,终于浮上了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
他如逢大赦,脸上瞬间绽放出了无比灿烂劫后余生般的笑容,连声说道:“能能能!当然能!有热水!一直都有!”
“你等着,我……我这就去给你拿浴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