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快步走进卧室,
打开那个之前让他心惊胆战的衣柜,从下面拿出一大一小两条崭新的纯白浴巾。
一个擦头发,一个擦身子,刚刚好。
他走出来,将浴巾递给宫雪,脸上带着体贴的笑容,又问道:“对了,你坐了那么久的火车,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车马劳顿,要不要换件干净的衣服?我这里虽然没有女装,不过我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将就一下。”
在他想来,这是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亲密举动。
然而,
宫雪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闷闷的,听不出太多情绪,“我自己带了。”
说完,
她便从他手中接过了浴巾,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走进了卫生间,“砰”的一声,轻轻地关上了门。
很快,
卫生间里便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
过了大概半小时,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浴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团氤氲的温暖水汽,从门缝中悄然弥漫出来,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混合后的香气。
宫雪并没有立刻出来,只是从门后,探出了半张被热气蒸腾得粉嫩如桃花的俏脸,那双清丽的美眸,如同雨后被清洗过的最清澈的琉璃,带着一丝警惕,一丝羞涩,在客厅里飞快地扫视着。
“青山?”她小声地喊道。
“嗯?怎么了?”正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心中如同揣着一团火的刘青山,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立刻站了起来。
“你……你去书房待一会儿。”宫雪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刘青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意,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故意逗她:“干嘛?都老夫老妻了,还怕我看啊?”
“谁跟你老夫老妻?!”
“我才没有!”
门后的宫雪,又羞又气,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我的大小姐,我去还不行吗。”刘青山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满是笑容。
他知道,这丫头脸皮薄,这是害羞了。
他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书房,还故意把门拉开了一道缝,探出头,笑嘻嘻地说道:“那我进去了啊?你可快点,别让我等太久。”
“赶紧关门!”
“好嘞!”
“砰!”
书房门被刘青山关上了,紧接着外面就传来卫生间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最后传来主卧室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他能清晰地听到,主卧室的门锁,“咔哒”一声,被从里面反锁上了。
刘青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这丫头……防他跟防贼似的。
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他正准备在书房里找本书,打发一下这“甜蜜的煎熬”,门外,却又传来了宫雪那隔着门板闷闷的声音。
“喂,青山。”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你也去洗个澡。”
“啊?”
刘青山彻底愣住了,满脸的莫名其妙,“我洗澡干什么?这大半下午的,又不到晚上睡觉。我今天又没坐火车,身上干净着呢。”
“我让你去你就去!”
门后的宫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蛮不讲理的娇嗔,“你到底洗不洗?”
刘青山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愣了足足三秒。
随即,
一股难以言喻如同电流般的狂喜,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他好像……明白了!
他那颗因为等待而有些焦躁的心,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了最猛烈的兴奋剂,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擂动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
从错愕到震惊,再到最后,化为了一片无法抑制的巨大喜悦!
“洗洗洗!我马上就洗!”他连声答应着,那声音,都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带上了一丝颤音。
他一把拉开书房的门,就准备往外冲。
可刚迈出一步,他又猛地停住了,他对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我现在,能出去了吧?”
门后,传来宫雪那带着几分羞涩的、闷闷的声音。
“能,你去洗吧。”
“好嘞!”
刘青山应了一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兴高采烈地冲进了卫生间。
……
主卧室内。
宫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外面传来的刘青山那毫不掩饰的兴奋脚步声,以及卫生间里很快就响起的“哗哗”水声,她那张早已滚烫的脸,几乎要烧起来。
‘我……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明明是来做一个了断的,明明是抱着一种近乎悲壮、不留遗憾的心情。
可为什么……
为什么在听到他那如同孩子般雀跃的声音时,她的心里,非但没有一丝悲伤,反而……反而也跟着升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甜蜜的……期待?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
她缓缓地睁开眼,走到了自己那个被随意放在墙角的棕色牛皮行李箱前。
她打开箱子,没有去拿那些日常换洗的衣物,而是从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深蓝色丝绒布包裹着的精致小包。
她将小包放在卧室那张宽大的,带着一面方形镜子的组合柜前,缓缓地,一层一层将其打开。
这里面,
是她从沪上千挑万选,带来的一套崭新的甚至连她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化妆品。
——一盒银色的带着淡淡珠光的眼影,一支黑色,笔头纤细的眉笔,一盒散发着清香用来打底的雪花膏,以及一支……一支被包裹在金色外壳里,颜色如同最娇艳的玫瑰花瓣般的法国口红。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迷茫。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就算……就算是最后的告别。
她也要用自己最美好、最完美的姿态,将自己,像一件最珍贵的礼物,呈现在他的面前。
不为别的,
只为……不留遗憾!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开始了一场……只属于她一个人,庄重无声的仪式。
她先是用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敷了敷那双红肿的眼睛,那份温暖,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然后,
用指尖,蘸取了一点冰凉的雪花膏,极其缓慢地、均匀地,涂抹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份冰凉的触感,让她那颗狂跳的心,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拿起眉笔,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将自己那原本就形状姣好的眉毛,描摹得更加精致,更加具有古典的韵味。
那乌黑的笔锋,如同最细腻的工笔画,一笔一画,都充满了专注。
她打开眼影,用指腹,蘸取了一点点那带着微光、如同月色般的银粉,轻轻地、点缀在了自己的眼尾。
那一点微光,瞬间就让她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重新焕发出了神采。
最后,她拿起了那支金色的口红。
她拧开盖子,看着那抹如同火焰般炙热的红色,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坚定地,将它轻轻地涂抹在了自己那苍白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
镜中的那个人,仿佛被瞬间注入了灵魂,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
她又从行李箱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件她珍藏了许久,却从未穿过的……衣服。
那是一件白底红花刺绣的丝绸旗袍,料子是顶级的苏杭软缎,拿起来后便如同流动的月光般,悄无声息地滑落、铺陈在纯白的床单上。
入手,是一片丝滑与冰凉。
旗袍的底色,是那种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雪白,而在那雪白的丝缎之上,用最顶级的苏绣,绣着一枝从旗袍的右侧下摆,蜿蜒而上,穿过纤细的腰肢,最终在左边心口的位置,傲然绽放的……泣血红梅。
那刺绣的工艺,精湛到了极致。
每一片花瓣,都由数十上百根比发丝还细的红色丝线交织而成,花瓣的边缘,还用淡淡的粉色丝线勾勒,营造出一种立体的、栩栩如生的娇嫩感。
那深褐色的枝干,苍劲有力,仿佛能从中嗅到冬日凛冽的气息。
她褪下浴巾。
那具刚刚才被热气蒸腾得如同上好羊脂美玉般完美无瑕的娇躯,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卧室微凉的空气中。
肌肤上瞬间泛起了一层细微正战栗的细小颗粒。
她没有丝毫犹豫,从行李箱里又拿出了一套崭新的同样是真丝质地的纯白内衣。那冰凉的丝绸,贴上她温热肌肤的瞬间,让她又是一颤。
她迅速地穿好。
然后,她拿起了那件旗袍,接着便有些笨拙地,将自己套入了那片冰凉的丝滑之中。
旗袍是白婉茹刚送给她的,算是远去九龙的礼物。
白婉茹特意请沪上最有名的老师傅,为她量身定做。
可她一次也没穿过,她总觉得,这样的衣服,太过张扬,太过……惹眼。
它就像一件为某个特定时刻而准备的华丽战袍。
而那个时刻,就是现在。
旗袍是量身定做的,剪裁极其贴身,穿起来有些费力。
那冰凉的软缎,如同有生命的第二层肌肤,紧紧地、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她身体的每一寸曲线,将她那惊心动魄的美好,毫不留情淋漓尽致地勾勒了出来。
当她将最后一颗用红丝线精心编织如同花蕾般的盘扣,仔仔细细地扣在自己那高高的古典的立领上时,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那份束缚感,是如此的真切。
她走到组合柜前那面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完全陌生的自己。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这样的衣服。
不是为了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也不是为了登上一座万众瞩目的舞台。
而是为了……
为了一个男人。
为了在一场即将到来的无声告别里,将自己,彻底地、毫无保留地燃烧成他记忆里,最绚烂、也最凄美的一抹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