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时光。
在诡计与理性布下的陷阱里,海洋监视着一位囚徒,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
然而...
时光啊,时光。
在绝对公平的它面前,作为守望者的你,竟在不知不觉间同样成了囚徒。
...
“剑旗爵”,来古士看向“陪伴”了自己渡过漫长岁月的海瑟音,“我见到,孤独自寂静的深海中伸出魔爪,它在蚕食着你,逐渐剥离你的心智”
“还有多久,你会退化成那些迷失海妖的模样呢?啊,多么令人惋惜...”
面对来古士这意味深长的话语,海瑟音却并未出声反驳。
“是啊,你是对的,吕枯耳戈斯”
她默默点头,随后转身站在那座碑石...
不,她站在了英雄们的墓碑前。
“忠诚,诅咒,同胞们的陨落,漫无尽头的等待”,海瑟音低声数着那些黑暗,“对于一条看不见光明的鱼来说,这些枷锁太过沉重了”
“我游不出牵引着我陷落的漩涡,也没有多么坚定的信念,能如众人所愿,强迫自己等待那个人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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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
人们听着海瑟音和来古士的交谈,听着他们口中举重若轻的千年。
这几乎是大部分族群延续下来的时间了。
家族,民族,国家,地区。
一个千年过后,不知多少事物会湮灭在岁月的侵蚀中。
“时间从来都不站在翁法罗斯这一边,一直以来,它都是来古士手中最为锐利的矛和最为坚实的盾”
“它就像是一把赶牛的鞭子,抽打在翁法罗斯的生灵上,促使他们加快脚步”
“他甚至不需要反抗,只用静静等待,就足以让黄金裔们束手无策”
和这样一位近乎绝望的对手作战...简直像是凡人挑战神明。
歌德,这位出生自法兰克福的思想家,在关于翁法罗斯的漫长史诗中,见到了名为【超越】的事物。
他看到黄金裔们在逐火的道路中认清自己,认清命运,从迷惘中超脱,达到自我和解。
他看到翁法罗斯这一人造的世界,在智识和毁灭的夹缝中蠕动向前,妄图抵达真实。
他也见到了名为星神的伟大存在,祂们所象征的命途,在这小小的翁法罗斯中纠缠不断。
“时间”,歌德重复着这个单词,虽说之前在白厄的故事中,就已经体会到了漫长的岁月会给人的心智带来怎样的折磨。
但是当视角随着穹,一步步见证翁法罗斯千年来的记忆时,这种感触莫名的深刻。
“是啊,谁知道救世主究竟是何时归来呢?”
一个千年,两个千年,三个千年?
或许等他回来时,翁法罗斯就只剩一位生灵了也说不定。
“这种无力,彷徨的虚无感...真是可怕”
虚无,这个仅仅在只言片语中出现在西方人眼中的命途,惊扰了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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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歌德看见的那样。
预言中的救世主还会回来么?他会何时回来?他是否真的能够拯救翁法罗斯的命运?我们坚守的一切是否有意义?
谁也不知道,至少...此刻的海瑟音并不知道。
但是...
“刻律德菈,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履行你的律令了...”,海瑟音喃喃自语。
她想起了在命运的推动下,一条迷惘的鱼儿找寻到火光的模样。
如今,这条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自你将我收入麾下,赐我剑旗爵的名号,我的乐声便只为他人响起...无数次,为了你的阳谋和心计,我以海妖的哼鸣将众人引入幻境”
“而现在...”
呼——,她呼吸绵长,似乎要将这些岁月中积攒的思绪吐出。
“就让海妖【海列屈拉】为自己歌唱,让我踏入一场无休无止的幻梦吧”
“海洋啊!我向你献上余生的清醒和自由——!以换取与【虚无】抗争的力量,不辜负众英雄的牺牲!”
记忆的最后。
过往的海列屈拉,为终将抵达的救世主留下了寄语。
待归来的救世主,用蜜酿唤醒这场没有尽头的醉梦——那时,就由开拓与海洋一同,去为【智识】的罪人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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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多德为海瑟音由衷的感到高兴。
“虚无...我想这位美丽的女士,已经挣脱了虚无的枷锁,找寻到了自己的意义”
他看向天幕中,为死者守墓千年的海瑟音。
画面中,记忆中的海瑟音正将自身所有全部献祭,来换取遏制来古士的力量。
到了现在,人们眼中看见的海瑟音,已经和之前那场幻梦中的海妖有了天壤之别。
如果说之前,她是随波逐流的鱼儿,只是一味循着光点洄游。
“那现在,她便是基于自己的意愿,做出了完全自我的决定”
一条鱼,在踏上陆地千年后,终于变成人了。
“从上个轮回的迈德漠斯开始,到这个轮回的海瑟音”
“黄金裔在苦难的必然中,一步步超越了过往”
一旁的索福克勒斯补充道。
蜕变么?
嗯...或许在这里填上毁灭比较合适。索福克勒斯思索着在桌上未完的剧目台词中,写下了毁灭的单词。
“在毁灭的诅咒血脉中,得到了赐福的英雄们,他们毁灭了过去迷惘的自我,见到新生后的自己”
“毁灭...毁灭”
“呵”,他朝希罗多德晃了晃莎草纸,“不觉得这有一种命运的厚重感么?”
“在命运的必然中,是否只有【毁灭】,能够令翁法罗斯人突破必然,抵达新生呢?”
忽然,索福克勒斯似乎感知到了命运在幕后嗤嗤笑着。
它似乎早就在纺锤上编织好了一切。
如果智识是锚点的必然,似乎只有将毁灭放在这里,才能打开了可能性。
真是那般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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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终于...至次轮回又4931年后,翁法罗斯的终幕将要落下”
“洞穴中的影子献出一切,却只是在戏仿洞外的【生命】。啊,多么令人惋惜的徒劳”
那带有戏谑语气的感叹声,在记忆残像消失的瞬间响起。
在穹的耳中,显得那般刺耳。
“住口吧,他们不是影子...!”,穹怒视向来古士,“他们所做的一切,已经打破了昏暗的洞穴,寻得了【开拓】的火种”
“而现在,我将用这颗火种,点燃翁法罗斯的黎明!”
开拓?呵呵...
当穹的反驳说出口,来古士便应声轻笑。
他听着语句中的开拓二字,“你找到的答案,仍是命途的意志吗?”
【你所行走的命途,你所信仰的星神——你所亲手开拓的一切——是否也只是他者投下的阴影?】
“我不认可这个答案,但是我认可你对他们的赞许,请容我收回方才的失言”
来古士微微欠身。
“为表歉意,以见证此世全部命运的神礼观众之名:让我加入您的悼念,送别长眠于此的英雄们”
“然后,再让我们当面角逐,决定这轮新日该承载谁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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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外。
命途...当来古士又一次讲起这些时。
天幕外的人们,则产生了对命途一事的讨论。
“命途,命途行者,星神...”
“来古士是在讽刺他们,始终都是在践行非自我的道路么...”
柏拉图陷入沉思。
说实话,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的人们,其实对于命途和星神等事物的了解,都是十分浅薄的。
真要让他们去解释这些,根本是解释不清的。
也许哪怕是天幕中的这些天才,也没法将命途的存在解释清楚吧。
“不过...”,柏拉图听着自天幕中响起的声音,那是来古士在讲述洞穴内外的喻言。
“命途之于命途行者,或是那遮蔽真相的洞穴么?还是说,在来古士眼中,星神才是那个洞穴...”
“不...我能感受到,他是将自己放置在了求知者的位置上”
“他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在打破遮蔽真相的洞穴么...”
柏拉图一连产生了好几个疑问。
而回到最开始的疑问。
假设是第一种猜想,那命途就仿佛是个囚笼,引诱着人们踏入其中,变成被洞穴束缚的囚徒。
假设是第二章猜想,那星神岂不成了堵在洞穴入口处的石头,将内外阻隔,使得人们只能顺着其规定的道路前行。
柏拉图在想到这些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将曾经所阅读过的神话传说等故事联想在了一起。
然后,他的脑海中便出现了那个最为经典的问题——“究竟是命途先于星神,还是星神先于命途”
“你是认为,星神也可能是被束缚在了命途中?其实祂们也是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行动,而不是自由意志?”
一旁的高尔吉亚听见了柏拉图的喃喃自语,他走过来若有所思的询问起来。
“啊?”,柏拉图从沉思中惊醒,看向他,随后连连摇头,“不,我并非是在质疑祂们”
“呵,倒不如说,我哪儿有资格去评价祂们呢”,柏拉图笑着说道。
“我只是好奇,我想知道星神这种存在,他们的行为是否有迹可循?”
“如果有,这个迹象是否可以摸索着命途的概念去推测,如果没有...那命途的象征又是什么呢?”
“真相,虚假...”,柏拉图站起身来,“真是个美妙的世界啊”
“真想亲身体验一下,这些天才口中的谜题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现在对于来古士提出的【命途意志】一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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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将法吉娜的神血密酿倒在碑石前,琥珀色的液体流入碑文的裂隙。
他抬起头,目光一行行扫去。
【断锋爵·拉比努斯,生于光历3743年,逝于光历3960年】
【冬霖爵·塞涅卡,生于光历3749年,逝于光历3960年】
【吟风爵·维吉妮娅,生于光历3853年,逝于光历3960年】
【曳石爵·阿波罗尼,生于光历3704年,逝于光历3960年】
...
碑石上的记录如文山字海,而在这绵长的墓志铭末尾。
【律法之半神】——【凯撒】刻律德菈——逝于光历3960年
“敬维吉妮娅,阿波罗尼,塞涅卡,拉比努斯,刻律德菈...”
穹举起未尽的蜜酿,向那些在逐火之旅中牺牲的英雄们,献上敬意。
在他身旁,来古士也同样注目致意,他如同剧目中的旁白,低声吟唱着旧日的诗篇。
“以一场残酷的献祭,他们点亮此世【律法】的星辰,推动翁法罗斯的命运滚滚向前”
“于海市蜃楼的泡影中,他们将踏足星间的空想托付予后世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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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动脚步,穹站在了第二块碑石处。
这里记录的,是第二次逐火之旅中牺牲的英雄。
【大地之半神·荒笛,生于光历前约2000年,逝于光历3961年】
【浪漫之半神·阿格莱雅,生于光历3860年,逝于光历4210年】
【死亡之半神·遐蝶,生于光历???年,逝于光历4253年】
【纷争之半神·迈德漠斯,生于光历4071年,逝于光历4284年】
【门径之半神·缇里西庇俄丝,生于光历3720年,最后一位逝于光历4295年】
【诡计之半神·赛法利娅,生于光历3942年,逝于光历4534年】
【理性之半神·阿那克萨戈拉斯,生于光历4065年,逝于光历4534年】
【天空之半神·雅辛忒丝,生于光历4297年,逝于光历4602年】
他将剩下的蜜酿尽数倾洒,顺着酒液向下,在墓志铭的末尾,是一行尚未刻完的铭文。
【海洋之半神·海列屈拉,生于光历3860年,逝于光历【 】年】
“敬荒笛,阿格莱雅,缇里西庇俄丝,迈德漠斯,遐蝶,阿那克萨戈拉斯,赛法利娅,雅辛忒丝”
还有白厄...穹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以一场持续千年的接力,面对远超自身的敌手,他们在徒劳的抗争中赢得惨胜。
而在那同样以徒劳为题的三千万世回归中,他们亦忠实履行了自己对实验的义务——始终如一。
逝者的祭奠以此作结。最后,请容我再次举杯,敬我那彷徨的典狱官,为忠诚所困的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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