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队精锐的汉军士兵在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的少年将领带领下,来到了侯景平日里居住的宫殿。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已身披一副量身打造的明光铠,手中提着一柄几乎与他等高的厚重宿铁刀,刀锋上寒光流转,与他尚且稚嫩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他龙行虎步,眼神锐利,正是近年来在汉军中崭露头角、以勇力闻名的少年勇将——萧摩珂。
萧摩珂大步踏入殿门,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瘫坐在殿内玉阶下、失魂落魄的侯景。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这个披头散发、龙袍凌乱的老者,扬声向左右确认:“这就是那个僭号称帝的侯景?”
旁边有曾经在北方见过侯景的将领仔细辨认后,点头确认:“萧校尉,没错,就是他!”
萧摩珂闻言,脸上顿时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兴奋笑容,他上前一步,飞起一脚,“当啷”一声将侯景手边握着的一柄短刀踢飞,得意地哈哈大笑:“哈哈!天助我也!没想到这条最大的鱼,竟然让小爷我捞着了!这次可是立下泼天的大功了!”
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对身后亲兵下令:“把他架起来!带走,押往弘德殿!汉王殿下要在那里亲自‘接见’咱们这位‘大唐天子’!”
半个时辰后,台城内的战斗基本平息。六万多汉军对负隅顽抗的最后两千五百名“唐军”进行了彻底的清扫。
刘璟下令紧闭台城四门,封锁所有府库,士兵们迅速接管城防,登上城墙警戒。
在确保绝对控制后,刘璟独自一人,走进了象征着南梁最高权力中心的弘德殿,他要在这里,与这位搅动了半个天下风云的“大唐皇帝”侯景,做最后的了断。
弘德殿外,汉军将领们盔明甲亮,肃然而立,如同两排雕塑。
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着萧摩珂得意洋洋地拖着步履蹒跚、神情麻木的侯景,一步步走上弘德殿那汉白玉铺就的台阶。
两旁投来的目光中,有对少年英雄的赞赏,但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羡慕甚至是一丝嫉妒——生擒敌国首脑,这可是足以名垂青史、封妻荫子的不世奇功啊!
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刘桃枝如同门神般戍守在大殿门口,他看了一眼走近的萧摩珂和侯景,声音平稳无波:“大王有令,将侯景带入殿内。”
萧摩珂兴奋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单手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拽着侯景,步入了这座宏伟大殿。
殿内,刘璟并未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他正背对着殿门,站在御阶之上,微微仰头,欣赏着那张由纯金打造、镶嵌着无数宝石、雕刻着蟠龙祥云的巨大龙椅。阳光透过高窗,洒在龙椅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却也映照出几分孤家寡人的清冷。
“咯吱——” 沉重的殿门开启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萧摩珂拖着侯景走到大殿中央,松开手,让侯景瘫软在地,自己则单膝跪地,昂首挺胸,用尚带稚气却异常洪亮的声音禀报:“启禀大王!中军校尉萧摩珂,已生擒伪唐逆首侯景,请大王查验!”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自豪。
刘璟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快步走下御阶,亲手将萧摩珂扶起,拍了拍他冰冷的肩甲,又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赞许道:“好!小萧,干得漂亮!胆大心细,生擒敌首!此战,你当记首功!回去必有重赏!”
得到汉王如此夸赞,萧摩珂开心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只觉得之前所有的冒险和拼杀都值了。
刘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退到一旁,然后又对殿门口的刘桃枝吩咐道:“桃枝,去搬一张凳子进来,给咱们这位‘大唐天子’坐。本王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萧摩珂闻言,却立刻挺起胸膛,大声道:“大王!末将请求护卫左右!此獠凶顽,万一暴起伤人,末将也好及时护驾!” 他拍了拍自己胸前的铠甲,表示自己完全有能力胜任。
刘璟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少年,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似乎连站都站不稳的侯景,略一沉吟,觉得让这勇力过人的小家伙在旁边守着也好,毕竟自己的武功确实只是三脚猫的水平,便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在旁警戒吧。”
“是!”萧摩珂大声应道,立刻手握刀柄,站到了刘璟侧前方,虎视眈眈地盯着侯景。
很快,刘桃枝搬来一张普通的梨木椅子,毫不客气地将瘫软的侯景提起来,按在椅子上,然后如同铁塔般沉默地站在侯景身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只要侯景有任何异动,他会立刻将其格杀。
安排妥当后,刘璟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了椅子上的侯景。
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刘璟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感慨。他和侯景,也算是老相识了,算起来,相识已有十五年之久。记忆中那个在尔朱荣麾下,暴躁凶狠、野心勃勃的猛将,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头发几乎全白,杂乱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上。面容枯槁得如同老树皮,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却异常突出,整个人瘦脱了形。身上、脸上都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血污,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行将就木、濒死之人。
刘璟的眉头微微皱起,看向萧摩珂,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你打他了?”
萧摩珂连忙摆手,辩解道:“没有!大王明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攥着刀想反抗,我就踢飞了他的刀,顺便踹了他一脚让他老实点。他身上的血……听说是他之前发狂,砍杀身边太监时溅上的。”
刘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侯景身上。他敏锐地注意到,尽管侯景外表看起来凄惨无比,精神萎靡,但在那深陷的眼窝之中,偶尔却会闪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如同鬼火般跳跃的光芒。那绝不是将死之人应有的彻底绝望,更像是一种伪装,或者说,是某种不甘和算计在绝境中的最后闪烁。
刘璟缓缓走到侯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侯景那瘦骨嶙峋的肩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侯公,到了这个时候,就不用再装了吧?”
侯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刘璟继续说道:“你我相识,算来也有十五个年头了。从岳父帐下,到今日这建康台城,一路走来,步步惊心。你侯景能从一个边镇军将,走到今天这一步,坐过龙椅,称过帝王,难道……事到如今,还指望靠着装疯卖傻、扮作一副可怜相,就能侥幸活命吗?”
侯景猛地抬起头!
那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怨毒、愤怒和一种被戳穿伪装的羞恼!他死死地盯着刘璟,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凄厉、刺耳的惨笑:
“嗬……嗬嗬……刘玄德!你这个卖饼的卑贱小儿!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处处与我作对,屡次坏我大事,我侯景……我侯景怎能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他这声嘶力竭的控斥,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不甘和绝望的疯狂。
面对侯景的指责,刘璟非但没有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古怪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淡淡地回应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说的,没错。”
“什么?”侯景的狂笑和怒吼戛然而止,愣住了。
刘璟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利剑,直刺侯景心底:
“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坐在这建康的龙椅上,虽然只有短短数日……确实,多亏了‘我’的扶持。”
一直站在刘璟侧前方的萧摩珂听得有些迷糊,不解地眨了眨眼。而站在侯景身后的刘桃枝,跟随刘璟多年,对主上的神态语气极为了解。
他见到刘璟此刻脸上那平静中带着一丝嘲弄、仿佛在诉说一个隐秘玩笑的神情,心中猛地一凛!他知道,每当大王露出这种神情,接下来必定有石破天惊、颠覆常人认知的话语或事情发生!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刻伸出那双蒲扇般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地捂住了身旁少年萧摩珂的耳朵!
“唔?!”萧摩珂猝不及防,被捂得莫名其妙,挣扎了两下,但刘桃枝的手如同铁钳,他根本挣脱不开。
侯景本来只是情绪失控下的一句气话、甩锅之言,他万万没想到,刘璟非但不否认,反而如此干脆地承认了!而且用的是“扶持”这个词!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从侯景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瞪大了那双深陷的眼睛,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收缩,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嘶哑,死死盯着刘璟:
“刘玄德……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