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交易大厅,就是一口烧得滚烫的油锅。
每个人都身处其中,被名为“贪婪”的烈火反复煎炸,浑身冒着焦躁的油烟味。
“涨!涨啊!给老子涨!”
“羊发展!今天肯定能破八十!老子要把老婆本都砸进去!”
“卖了房的票,可千万别跌啊!求求了!”
嘶吼和祈求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时代最疯狂的背景音。
赵淑芬站在门口,任凭身边的人潮如何汹涌,她自岿然不动。她那身朴素的工装外套,和周围那些穿着的确良衬衫、甚至西装革履,幻想着一夜暴富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在寻找。
寻找前世那句醉话里的核心——“发展股”。
这个年代,股票的名字五花八门,但敢以“发展”为名的,就那么几支。她的目光,扫过大厅墙上那块用粉笔手写的行情板。
很快,她就找到了目标。
“羊城发展银行”,简称“羊发展”。
在所有股票名称的后面,都跟着一串代表价格的数字,唯有“羊发展”的后面,被人用红粉笔画了一个巨大的、向上的箭头!箭头旁边,还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明日破百,财富神话!”
整个大厅里,至少有一半人的嘶吼,都与这支股票有关。
就是它了!
赵淑芬攥紧了手里的提包,迈开步子,逆着人流,朝着交易柜台走去。
“哎,大姐!你挤什么挤!没看前面都排着队买羊发展吗?”有人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
“让让,让让!别挡着财路!”
梁文浩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开了那些推搡。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冷冽的目光,让几个原本还想骂骂咧咧的男人,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赵淑芬没有理会周围的杂音,死死盯着那个最拥挤的柜台,但她没有去排队。
这种正常的柜台,只做最简单的买入和卖出。她要做的事,在这里办不了。
她拉了一下梁文浩的衣角,朝着大厅一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那个角落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后面坐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和他面前的门可罗雀比起来,外面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窗口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盘外交易”。
这才是真正的赌场。
赵淑芬走到窗口前,轻轻敲了敲玻璃。
男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干什么?”
“我想做一笔交易。”
“买还是卖?”
“都不是,”赵淑芬一字一句,“我想做空羊发展。”
“做空?”男人扶了扶眼镜,身体坐直了,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着赵淑芬,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大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全羊城的人都在抢羊发展的票,你居然要……做空?”
“你拿什么做空?你有票吗?”
这个年代的“做空”,其实就是一种对赌协议。
赌客认为某支股票会跌,但手里没有票,就可以和庄家签订协议,以当前价格“借”入股票卖出,约定一个期限后,再从市场上买回同等数量的股票“还”给庄家。
如果股价下跌,赌客就能赚取差价。反之,如果股价上涨,赌客就要承担无限的亏损。
这是一种风险极高,甚至带着几分灰色色彩的玩法。
赵淑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那个提包放在了柜台上。
她拉开拉链,一沓沓用牛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露了出来。
男人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包里的钱,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要……用这些钱做保证金?”
“不,”赵淑芬摇了摇头,“这些,是我的全部赌注。”
她把包往前一推:“我用全部的钱,和你对赌。就赌一个月内,羊发展的股价,会跌到一块钱以下。”
他见过赌徒,见过疯子,但没见过赌得这么彻底,这么疯狂的女人。
放着全市场最炙手可热的牛股不做,偏偏要赌它崩盘?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大姐,你可想好了,”他眯起了眼睛,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笔钱要是投进去,可就不是亏多亏少的问题了。要是股价一直涨,一个月后,你这些钱,可就一分不剩,全都是我的了。”
“我清楚。”
她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男人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神情从惊疑变成了狂喜,“我跟你赌!既然你上赶着来送财神,我没有不接的道理!”
他飞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手写的合约,刷刷地填上内容。
“羊城发展银行,现价七十八块。以此价为准,为期一个月。我借你票,你付押金。一个月后,股价跌了,跌多少,我按差价赔你。股价涨了,或者没跌破七十八,你这笔钱,就归我。”
他把合约和印泥推到赵淑芬面前,嘴角噙着稳操胜券的笑意。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对赌,这是一场必胜的掠夺。
赵淑芬拿起笔,看都没看那些条款,直接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用拇指沾了红色的印泥,重重地按了下去。
梁文浩一直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但当那个男人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时,梁文浩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自己的后腰上。他虽然不懂什么叫“做空”,但他看得懂人心,眼前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已经把赵淑芬当成了一头待宰的肥羊。
赵淑芬将合约收好,推着那个装满了钱的提包,滑进了窗口。
“钱货两讫。”她说完,转身就走。
“哎,大姐!”男人在后面喊了一声。
赵淑芬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祝你好运。”男人笑着说,那笑声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得意。
走出交易大厅,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痛。震耳欲聋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赵淑芬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梁文浩。
“赵总,我们回去吧。”
赵淑芬点了点头,任由他扶着。
她赌上了一切,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