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那一点点因为梁文浩无声的承诺而升起的暖意,还没来得及焐热,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击碎。
这通电话,来自顺德丝绸厂。
许文华刚拿起听筒,脸色就变了。他捂着话筒,但那股子焦急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赵总,是陈厂长的加急电话!”
赵淑芬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接过了电话。
“赵总!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电话那头,一向沉稳的陈厂长,声音里带着惊惶,几乎是在咆哮。
赵淑芬的心沉了下去:“陈厂长,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慢不了啊赵总!”陈厂长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们用来染香云纱的那片河塘,就是那片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贝塘!连同周边的几十亩地,一夜之间,全被人给买断了!”
“什么?”
“是真的!对方拿着盖了红章的批文来的!价格,比市价高出了整整三倍!三倍啊!”陈厂长在那头捶胸顿足,“现在,那片河塘已经被铁丝网围起来了,旁边还站着人看守,不准我们靠近,不准我们取一滴水、一捧泥!赵总,这可怎么办啊!这下彻底完了!全完了!”
电话挂断了。
许文华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没……没有了那片河塘的泥,我们的香云纱……”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懂。
香云纱之所以是香云纱,之所以珍贵,靠的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织造工艺,而是那独一无二的“过乌”工序。将丝绸胚布,用薯莨汁液反复浸染,再将浸透了汁液的布,平铺在浸润了百年矿物质的独特河泥上,经过烈日暴晒,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才能形成那面黑亮、底棕红的独特质感。
没有了那片河塘泥,香云纱就失去了灵魂。
“是沈汇。”赵淑芬的声音冰冷。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调查。
能用出这种釜底抽薪之计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他不直接攻击汇川的厂房,不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而是直击命门,从根源上,斩断汇川赖以生存的命脉!
许文华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睛都红了:“这个王八蛋!太狠了!”
赵淑芬没有说话,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间里工人们忙碌的身影。买地的首付款期限,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一天天逼近。现在,赖以生存的供应链又被釜底抽薪。
工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足以致命的危机之中。
这一夜,赵淑芬彻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许文华推开了门。他看到的是一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容憔悴,但精神却亢奋到极点的赵淑芬。
“文华,你立刻去办两件事。”
“赵总您说!”许文华站得笔直。
“第一,安抚好陈厂长那边,告诉他汇川绝不会放弃。然后,立刻派我们最信得过的人,带上河泥的样本,去全国各地,特别是两广和福建,寻找土质和矿物成分相似的河塘。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试!”
“是!”许文华重重点头。
“第二……”赵淑芬停顿了一下,她从抽屉里拿出公司的账本,和一张刚刚从红星汇来的汇款单,那是赵大刚寄来的第一笔利润,是他没日没夜修电器挣来的血汗钱。
她把这些,全部推到了许文华面前。
“把公司账上所有能动的流动资金,包括这笔钱,全部取出来。换成票证。”
许文华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赵……赵总,您是说……那个股票?”
“对。”
“可是,那东西……跟赌博没区别啊!我们现在这个情况,要是再亏了,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许文华急了。
“我知道是赌博。”赵淑芬抬起头,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但我们现在还有别的路走吗?常规的办法已经救不了汇川了。我只能去赌!赌一个未来!”
在许文华震惊的目光中,赵淑芬的脑中,忽然清晰地闪过了一幕前世的画面。
那是小女儿赵小丽和那个不成器的女婿还没离婚的时候。有一次家庭聚会,女婿喝醉了,被几个亲戚吹捧了几句,就得意洋洋地开始吹嘘他那位“了不起”的旧老板——沈汇。
“你们懂个屁!我跟你们说,沈老板那才叫手腕!”男人打着酒嗝,满脸通红地炫耀着,“当年羊城那支‘发展股’,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买,报纸天天吹,都说要涨上天!只有沈老板,他到处借钱,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做空!”
“所有人都笑他疯了,等着看他跳楼!结果呢?不到半个月,那家公司爆出巨大的财务丑闻,高管卷款外逃!股价一天之内跌成了废纸!”
“嘿嘿……”男人眯着醉眼,得意地拍着大腿,“所有人都觉得它会涨,只有沈老板,知道它内里早就烂透了!那一票,就让他赚了普通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那才叫魄力!那才叫眼光!”
这句醉话,在当时只被赵淑芬当成一个酒鬼的吹嘘。
可现在,在重生后的此刻,这句醉话,却成了她眼前这片迷雾中,唯一的航标!
她不知道那支“发展股”具体是哪一支,但她知道沈汇的操作模式!她也知道,这个时间点,正是那支股票被吹捧得最厉害的时候!
……
梁文浩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许文华拿着一沓文件,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而办公桌后的赵淑芬,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什么也没问。
在赵淑芬拿起外套和手提包准备出门时,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拿过他那辆破面包车的钥匙。
“赵总,我送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帮你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你身边乱转。”
车子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了一栋大楼前。
这里是羊城最早的证券交易大厅。
刚一走近,一股混杂烟味和金钱焦灼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大厅里人头攒动,嘶吼声、叫骂声、狂笑声、捶胸顿足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涨红了脸,挥舞着手里的票证和钞票,像一群疯狂的赌徒。
赵淑芬这个气质沉静、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站在这群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她攥着手里用全部身家换来的票证信封,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她的眼前,是唯一的生机。
她准备押上自己的全部,还有儿女的命运!